茅于轼：中国要不要融入世界经济？

中国在资源上严重依靠国际市场，有责任保护市场， 以免依靠强权分配资源。

中国要不要融入世界经济？今天来提这个问题似乎是多余的。我们已经相当大规模地融入了世界经济，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已经超过60%，这还有什么问题呢？可是人们的思想永远落后于现实，尽管事实上我们越来越依靠世界市场，然而在政策的制订中对这一发展持什么态度，是肯定，还是否定？在什么条件下肯定或否定？看看最近报纸杂志上发表的大多数意见，可以感到持怀疑态度的占大多数。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如此依靠世界经济，刚刚进入这个全新的领域，难免会有种种疑虑。

对中国是否应该依靠世界市场的问题，首先是近年来石油进口越来越多引起的。在1993年以前，我国原是石油出口国。但是由于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能源需求越来越高，而且随吁人民生活的提高，更多的家庭逐渐减少使用煤炭或木材等劣质能源，改用天然气和燃油等优质能源，这也使油气的消耗量显著增加。由于自然资源的约束，我国的石油生产赶不上消费的需求，结果就是进口迅速上升。现在进口石油大约占了总消费的40%，而且看来这个比例还会继续上升。一种密切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如此地依赖进口，是否安全，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大多数的意见认为这是不安全的，我们国家从来也没有如此地依靠国际资源，万一供应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方面，国际上对我国大量进口石油的状况也表示担忧，认为中国的能源需求会威胁世界。中国大量进口石油的直接后果就是油价的飞涨，从每桶二十多美元涨到了六十多美元，这一后果使全球的经济增长率降低了将近一个百分点。尽管我国的政府领导人毫不含糊地声称：「中国过去不曾，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对世界能源造成威胁」，但是这个声明却显得苍白无力，没有说出值得信服的理由。

在这样的内外夹攻之下，大多数人对中国如此大量依赖进口能源，抱吁怀疑态度。而且类似的问题也发生在铁矿石、木材、粮食等重要物资，这些商品(除了粮食近年来进口不多)的价格都因为中国大量进口而迅速上升。中国作为基础物资的大买主，已经改变了国际市场的价格结构。如果中国继续保持现有的经济增长，这一趋势还会进一步发展。虽然中国人赶上美国人的消费水平还得好几十年，但是13亿(将来会是16亿)人达到美国人人均消费的五分之一是指日可待的，那时候中国的消费总量就和现在美国的总量相等。对世界市场的影响将会是什么样，还没有人说得清。中国应不应该利用世界资源，这个问题是全球性的大问题，中国人自己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案。这一状况已经造成最高当局决策上的犹豫，这将使许多重大长远基本建设的取舍举棋不定。

一体化避免资源争夺战

一个国家在资源上长期地、严重地依赖国际市场，对这个国家是好事还是坏事？对这个国家之外的其他国家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者更一般地，经济全球一体化是好是坏？贸易的自由化是好是坏？因为只要经济全球一体化，资源的互相依靠原是必然的结果。从经济学的理论，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好事。全球经济的一体化大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经济处境，提高了生活水平。拿中国大量进口石油作例子，这极大地缓解了我国能源短缺的问题，对中国当然是好事，其实对别的国家同样是好事，因为中国进口石油是用硬通货去买得来的。如果说我们大量进口石油使石油的价格上升，那么我们大量出口衣服、电子产品、玩具、鞋子等等，使这些商品的价格下降。全世界由于中国出口廉价商品而获得巨大的利益，所以这是双赢两利的交换。石油涨价，衣服、电子等商品降价，世界市场上价格有涨有落，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这种调整的结果是更多的财富被创造，各方都得到了利益。因为这个过程是各方面自愿，认为有利于自己才从事的，没有谁强迫你。至于石油价格因为资源的有限性而上升，这不但正常，而且非常必要。它给大家一个信号，石油越来越稀缺，我们要珍惜地使用它。没有这种价格的上升胡里胡涂过日子，反而是可怕的。

其实，中国并不是最严重依赖国际资源的国家，试看一下日本，既没有石油，又没有煤炭，更没有铁矿石，甚至连吃的粮食都有60%以上靠进口，但是这没有妨碍他成为经济强国。要说担心国际市场不可靠，应该是日本最担心。当然还有许多小国家，依赖世界市场的程度都很严重。一旦世界市场停止运作，这些国家都要倒大霉，比中国更厉害。从输出资源的国家来看，如果世界资源市场停止运作，对他们而言同样是灾难性的。中东产油国家跟日本差不多，都严重地依赖世界市场，可见世界市场是不可以没有的。正因为有了世界市场，资源可以在世界市场上买卖，争夺资源的战争不可能爆发。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取得资源要靠打仗，日本就是因为争夺东三省的煤、铁、粮食才发动侵略东三省的918事件，后来又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发动了太平洋战争，这些战争的主要原因是争夺资源。现在日本依然是资源穷国，但却是经济强国，因为资源可以在世界市场上购买，用不吁打仗。回顾这一段历史，我们能够更深刻地了解世界经济一体化非凡的重要意义，它消灭了争夺资源的战争。可惜的是战争依然存在，不过没有为资源而战，倒是为了意识形态而战，为了正义而战；因各方对正义的理解不同，意见调和不了，只能诉诸战争。

保护国际市场是唯一出路

世界市场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使得我们明白，世界各国(包括中国)唯一的出路是保护国际市场，并依靠国际市场。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设想，万一国际市场被破坏，试问市场没有了，还有什么分配资源的方法？恐怕只有依靠强权，通过战争一条路了。保护世界市场，这是全世界所有的国家的共同责任。过去中国不是经济大国，在保护世界市场中没有承担什么责任。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必须转换角色，从旁观者变为积极参与者，而不是把这个责任推给美国、欧盟等。

保护市场，包括从生产、运输，到储藏、分配的全过程。拿石油来讲，要关心当地的政治稳定，防止诸如恐怖分子的破坏，维护运输线的畅通无阻。要和有关国家充分合作，经常交换和安全相关的资讯，寻找预防危机的办法。不过因为天灾人祸，市场短时间的中断是可能的。所以我们必须有适当的战略储备，不仅仅是石油，其他物资都有储备的必要。在这样的条件下，中国融入世界经济应该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