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吉鲁:超越大谎言政治:教育赤字和新独裁主义」正文
亨利・吉鲁 著 吴万伟 译
世界上再没有比真诚的无知和故意的愚蠢更危险的事了。
---马丁・路德・金
美国公众正遭遇教育赤字。笔者用这个词的意思是想说明人们已经越来越没有能力进行批判性的思考、质疑权威、反思自我、甄别证据、区分理性论证和随意观点、听取不同意见、参与相互促进的私人问题和公共议题关系的讨论。这种越来越明显的政治和文化文盲不仅仅是个人问题或仅仅指向单纯无知的问题。它还是集体的社会性问题,民主的公共空间和基础性公共机构之所以遭到越来越多的攻击就是因为这些空间和机构的宗旨是提高人们的分析能力,加强深刻的思想沟通交流以及强化人们把知识看作个人和社会机构进行知情讨论所需的信息来源的愿望。当前教育赤字和它引发的文盲文化泛滥的最大后果之一就是笔者所说的谎言意识形态,即鼓吹自由市场体系是确保人类自由和维护民主的唯一机制的神话。
伴随着公民文化水平下降的教育赤字也是美国公众集体拒绝知识的一部分,社会上的许多人坚决抗拒违背常识的知识或拒绝反思令人不安的事实和真相,因为这些可能动摇我们最珍视的信念,尤其是谴责大政府罪恶的观念,或为现有的经济不安全、社会不平等、政府对福利立法领域的干涉减少或者最小化辩护的观念。"1 美国社会的公民素质下降和公民素养低劣是个政治两难困境,其社会生产机制可以追溯到各种根深蒂固的更广泛力量的大综合,它们依靠新的数字技术到在线杂志到报纸、杂志、电台、电视等主流媒体改变了教育的本质和产生这些教育的各种文化机构。政治现在已经成为已经过世的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说的"永远的教育力量"的人质,从改造我们最强大观念形成的太多教育机器中传播的公共教学法。2 在威廉斯看来,"永远的教育"的概念具有重要的政治洞察力:
它特别强调的宝贵价值是我们整个社会和文化经验的教育力量。因此,它不仅是正式或非正式的继续教育,而且是教育的整个环境及其积极和深刻教导的机构和关系。永远的教育还指出我们的世界观、自我观和可能性认识被最广泛最深刻形成和传播之地。在各种压力下恢复对该领域的控制是最优先的课题。因为在看电视、看报纸或阅读女性杂志的人,谁会怀疑这是比正式的学校教育更广泛的方式资助和分配的核心教育内容呢?3
威廉有关教育与政治的关系的深刻见解在今天显得比他提出该观点的1960年代更加重要。更广泛的文化的教育力量即便不是决定什么是知识、机构、政治、和民主本身的最重要因素,现在也是主要因素。永远的教育的机器和它们创造出来的公共教学关系已经成为主要的框架体系,用以决定包括什么信息、谁来讲、讲什么故事、什么代表变成现实、什么被看作常态、什么被视为具有颠覆性。在塑造如何看待问题,哪些价值和关系更重要,是否允许任何小分歧破坏常识的稳定性方面,大众教育和公共教学法的文化机构发挥了强有力的作用。但教育从来没有远离教育和意识形态的掌控。因为主要的文化机构和公共教学法技术都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文化的教育力量变成为市场驱动下的价值观和社会关系辩护的强大的意识形态工具,这些部门不惜采取删减、欺骗、撒谎、歪曲、造假等手段来为经济、政治、宗教等极端主义教义服务。
在现代史上第一次,讲述了最多故事的不是父母、教会、和学校而是从传统的广播文化扩展到新的互动式屏幕文化的中央集权的商业机构,这些故事影响了美国公众的生活。这决非小事,因为社会讲述的有关它的历史、公民生活、社会关系、教育、儿童、和人类想象力的故事正是反映它看待自己、民主理想及其未来的标志。现在讲给美国公众的大部分故事都是关于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必要性、永久战争的必要性、永不休止的恐惧文化的美德等。国内的战争前沿显露出福利国家的死亡,把一切都纳入进来的市场决定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民众的自由只剩下消费自由,不受商品和金融资本控制的社会关系被视为病态,以及在类似鲨鱼出没的池塘的美国社会里,人人最终为自己的命运负责的观念。
民主要求知情的公民使民主运行正常,民主也只有在建设性的文化背景下才能幸存,这种文化会培养出愿意批评性思考、恣肆的想象、和负责的行动的个人。美国似乎已经偏离了这种可能性,人们没有了冲破系统性生产现成观念的藩篱的意愿,一致性的拉力、确定性带给人的舒适感让人们没有任何痛苦地退回到常识世界。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明白这种状态的危险性,她称之为平庸的恶,它描述的就是"令人好奇的不能思考。"4 在阿伦特看来,这比单纯的愚蠢更糟糕,因为它是一种人为制造出来的不动脑筋,不仅导致政治的消失而且持续成为民主面临的最严重威胁。这个威胁已经不再仅仅是对哲学反思感到绝望,而且成为美国人生活的新现实。我们周围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独裁主义的综合和更广泛的文化产生的教育力量已经越来越常态化和越来越危险。
我所说的教育赤字和支配性的市场独裁主义之间没有多大差距,因为这种专制声称它与民主是同义词,其假设和政策是不容置疑的。作为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杰出成就的教育赤字已经生产了具有软实力的独裁主义,一种通过游戏、现实电视、明星文化、日常新闻、电台脱口秀和其他媒体传播其价值观的大众独裁主义。这些媒体都在从事生产反映公司和自由市场主宰的世界秩序的话题、欲望和梦想。这样的世界只尊重狭隘的自私利益、孤立竞争的个人、金融资本、商品至上、以及自由市场极端主义的所谓'自然'法则。这种涡轮资本主义连同破坏性的宣扬其合法性的文化机构不仅摧毁了公共利益,而且掏空了民主的任何实质内容,从而使专制政治和文化变得可以接受。因为市场与民主价值之间的界限崩溃,公民生活变得具有攻击性,市场极端主义的鼓吹者反对国家保护,同时确认了市场成为主宰一切社会关系的原则的地位。
虽然形式上的选举仪式仍然具有吸引力,但作为公共演说和政治协商的实质内容的民主在美国已经死了。独裁主义的力量在上升,无论在政治上、还是经济和教育上,它们似乎都占上风。各级政府的政客都在和企业权力产生了冲突,许多人已经被企业游说团体收买。这种可怕的情景在2010年选举中已经非常明显。查尔斯・皮尔斯(Charles Pierce)在评论那次选举中大富豪操纵政治时抓住了起作用的权力动力学和意识形态关系,如今已经变本加厉更加严重了。他写到:
2010年,除了处理众议院一群虚无主义的文化破坏者之外,科奇兄弟和慷慨捐款的其他右翼团体为各种选举注入了数百万资金。这造就了一批州长和议会议员,他们要么完全被企业利益收买要么被人家操纵,完全忘掉了他们作为议会代表的职责和使命。相反,这些家伙通过各种法律,制订了各色各样的政策,除了强化那些把他们送上台的人的利益外什么也不能保护。5
最近,《纽约时报》报道说奥巴马上台后不久,"他与强大的医药业游说团做了闭门交易,放弃了他支持以更低价格购买处方药的想法。"6 对报纸来说,这种后门交易代表了"某些幻灭的自由主义支持者丧失了天真,甚至是玩世不恭者的最终胜利。"7 实际上,它代表了一种更强大的资本主义模式,它不仅控制了经济的控制性高地,现在还用攻击性的企业管理形式取代了政治主权。以前或许可以分开的政府精英和市场精英如今已经密不可分,他们结为强大的同盟。从里根对福利国家的价值的攻击到奥巴马救助大银行和拒绝终结布什政府的减税措施,人们很容易看到企业主权作为美国政治中的支配地位的事实。政治向企业权力屈服和反民主力量的集结并非某个政党的情况。正如比尔・莫耶斯(Bill Moyers)和迈克尔・温希普(Michael Winship)已经指出的,"自从1979年以来,福布斯杂志的400名最有钱的美国人中有377名已经给两党的候选人五亿美元,大部分是在过去十年里给的。这些人平均的捐款数额在355100元。8
众所周知,克林顿总统实施了直接导致了2008年经济危机的取消管制的政策,与此同时,他推行了把向贫困宣战转变为向穷人宣战的福利改革。事实上,克林顿时期推行的最激进的经济措施"在经济上与进一步的取消管制有关,等于是20世纪最全面的取消管制改革。"9 类似的,布什对富人的减税不仅增加了超级大公司的权力和金融服务业影响政策的力量(这对华尔街富豪和普遍的富人有利)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惩罚了中产阶级和穷人。最高法院的公民联盟诉联邦选举委员会案判决特别凸显了当代政治背后的隐秘交易。大笔金钱转变成了政治权力。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坚持认为"我们已经从建立在一人一票基础上的民主转变成为一美元一票。当你拥有这种民主之后,它就不会考虑99%的人的真正需要了。"这是正确的。10 斯蒂格利茨的要点是在某种意义上,现有的政治制度与民主没有多大关系却与一种新形式的专制密切相关,这种专制代表了金融精英、宗教极端主义者、反对公共知识分子的人和企业政治权力经纪人的利益。
这种新型专制管理不同于20世纪中期德国和意大利出现的法西斯主义。正如谢尔顿・沃林(Sheldon Wolin)指出的,这种新模式独裁主义的大企业并不从属于政治权力或国家主权的力量,如今却用企业统治取代政治主权。而且,新独裁主义并不竭力"给予民众一种集体权力和力量意识,而是鼓吹软弱意识,一种集体的无力感和泛滥的恐惧感,企业经济无情地削减、撤销和减少退休金和健康福利,企业政治体制无情地威胁要将社会保障私人化,尤其要取消针对穷人的少量医疗保健福利。"11 在沃琳看来,当今的所有这些因素构成了一种当今形式的独裁,他称之为"颠倒的独裁主义。"
因此,起作用的是这些因素:软弱的立法机构、既顺从又压抑的司法体系、无论是反对党还是多数党都屈从于重建现有体制以便让有钱有势者和企业主永远执政的政党体系,在这样的制度下,穷人陷入无助和绝望,中产阶级处于失业的恐惧中,期待一旦新经济恢复就能得到巨额回报。这种体制得到以下各方的支持:溜须拍马的日益集中的媒体、与企业资助者沆瀣一气的大学、拥有雄厚资金支持的智库和保守派基金会的制度性宣传机器、在辨认出恐怖分子、令人怀疑的外国人或国内持不同政见者时,合作日益密切的地方警察和国家执法部门。12
与许多评论家说的相反,民主赤字不能简化为美国日益加剧的不平等(空前的)、欺骗性借贷泛滥、有利于富人的纳税优惠、或对金融领域的监管缺失。这些确实是重要的问题,但是如果和美国民主的衰落和美国非公民文化的兴起联系起来,它们更多是问题的症状而不是原因。民主赤字与批判性教育的空前赤字有更密切的关系。最近一些年金融资本的力量不仅把官方政治作为进攻目标,而且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众多教育机构尤其是庞大的复杂的意识形态生态系统上,该系统通过细微调整、扭曲、含沙射影、神话、谎言、歪曲而维持下来。这种媒体生态不仅改变了我们的时间、空间概念和信息意识,而且重新定义了社会性的意义,尤其是在因特网和其他媒体平台的结构在很大程度上落入私人利益之手时,这与民主过程相距甚远。13 企业信息和意识形态的教育渠道无处不在,在过去的25年里已经成功地淹没了对市场极端主义的所有严肃批评和挑战。
当今美国政治的腐败和功能失常状态不仅仅是一系列糟糕的政策,而是与经济、政治和文化构成联系在一起的日益强化的独裁,它已经劫持了民主,确立了构成新政治权力体系的结构和意识形态力量。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是推动一条一条的改革,如财富和收入的更平均分配而是打破造成这种极端不平等和其他反民主力量兴起的所有这些机构性意识形态和社会构成。甚至改革的概念本身已经失去了民主可能性,变成了"掩盖工资、退休金和公共福利等大幅度削减和累进税答复增加的可怕现实"的委婉语。14
不是扭转工人、妇女、年轻人和其他人做出的进步,美国公众需要一种新的理解:推动真正民主的意识形态和物质关系到底意味着什么,同时让美国社会摆脱"独裁政治文化的"束缚。15 这将要求有关政治、社会责任、力量、公民勇气、公民社会和民主本身的新概念。如果我们不能捍卫公共空间,独裁主义将巩固其对美国公众的控制,因为公共空间为个人和社会运动提供新的思考参与政治的方式。独裁主义将创造一种文化,它会把所有不同意见都视为犯罪,那些遭受反民主意识形态和政策之苦的人被当做经济危机的罪魁祸首而且遭到统治精英的惩罚 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