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凡:土地制度的症结是体制问题

作者:章立凡发布日期:2010-11-04

「章立凡:土地制度的症结是体制问题」正文

我觉得胡德平同志关于《确保农村开发用地的所有者的权益》的提案,撬动了一个特别大的话题,可能涉及我们的根本制度。

提案引发的思考,对大家来讲是一个对体制的根本性的全面思考。从历史角度来看,我们曾经讨论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是中国这个东方专制主义传统国家的根本体制,所谓“土地公有”,从“井田制”就开始了,有部分土地是村社公有,相当于“集体所有”。但从根本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历来就是皇家的,百姓只不过是“食毛践土”。远的不说,政府60 年来基本上也还是这个思路。

其实从根本上讲,所有的矛盾都是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后果。60 年来把土地问题搞成这样,这个问题不解决,很多问题相互牵制着解决不了。所以这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远的不说,就说分税制问题,现在就变成这么一种僵局,中央不让利给地方,地方不让利给百姓。分税制以后,中央拿走了最肥最大的一块,逼着地方搞土地财政来增加收入,成为又管理又经营这么一种角色。然后这个食物链延续下来,地方通过征地,甭管是野蛮的方式,或是非法的方式,反正把地弄到手就有得吃。从这食物链再往下吃,吃开发商、吃建筑商、吃各种中介,最后吃到买房人头上,真正的消费者是在这个食物链的末端生存,上面的都比我们生猛,变成这种生态。

这种生态不改变不行,但我也有一种担心,李昌平主张的这个方案一旦实施,中央政府实力突然又增强了,因为它的钱更多了,但是又没有相应的配套体制。这些钱的使用,既没有对政府廉政的监督,也没有民众参与这种公认的监督。其实我们有很多好的构想,也有很多好的政策,最后都走偏了,就是因为没有配套的体制。这一说起来又远了,就说到了宪政、说到民主了,这个话题就大了,但是确实也存在这个问题。财富和权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以前就有过,虽然那时候没多少社会财富,但是财富和权力都集中到官府手里。因此我有我的担心,就是如果中央的权力和财富过大以后会怎么样?我一直是趋向于按各区域经济、文化的自身特点发展,即便不搞联邦制,但还是应该有区域发展的概念进来,各地根据自己的条件去发展。

上次在某市考察,我向他们提过,你们一方面要发展地方工业,而且是有相当污染的工业;但是另一方面又说要建成宜居城市,这个矛盾怎么解决?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政府太有为,所有的事都要政府来包办。

现在地方政府变成一个尾大不掉的角色。应该说,李昌平的方案,中央政府肯定是欢迎的。为什么呢?这些年来,中央政府调动、使用权力的能力越来越萎缩了,地方诸侯越来越强势,我想你的方案,从中央政府的角度是欢迎的。我们现在是只顾眼前之事,但是必须思考这个国家未来。除了经济的发展和土地制度的改革,还要有政治、文化的建设上的整体考虑。究竟是集中权力和集中财富好,还是有适当的分权好,现在我国的政治结构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几千年来都以为是大一统好,一旦提出分权,就会被认为是划分势力范围。但历史上思想文化的辉煌年代,都不是大一统的局面下能出现的。那么,有没有一种既有一定的集中,又有各自发展的自由空间的一种制度建设?

其实我有时挺悲观的,最近开一些会,经常有悲观的观点,人类这么干下去是自取灭亡。霍金说,人类再有两百年就灭亡了。现在就不是一个好好的活法,预支资源就是预支未来,现在的政府五年一届,一般来讲,在任的根本就不管下一任怎么过日子。土地财政就是个预支,根本就不管下一任,更不管下一代怎么活。所以不仅是土地问题,同时是生态问题,没有可持续性,都是短期行为。而且是地方不对中央负责,官员不对老百姓负责,百姓也不对政府负责,互不负责的状态。我觉得是,把所有的好的坏的、包括封建主义的和资本主义的规则全都破坏了。30 年的改革开放,实际上是一个建立规则的过程。可是现在也出现另外一种思潮,又想要再来次文革,再把一切规则都破坏掉,我觉得这样是很危险的,如果这样的人物再出现一个,我觉得这个民族真的没希望了。

我再说一个具体的先例。不知道大家对住房合作社这种模式怎么看?前几年到上海档案馆去查我父亲的档案,发现了一个案例。30 年代他在上海,与志同道合的一群朋友,自己搞了一个住房合作社,一起在江湾买了一块地,一起请设计师出设计图纸,一起成片盖房,然后一起入住。后来为了抗日救国,他又把房子卖了,贴了救国会的经费。这种合作模式,从经济、社会成本上减少了很多中间环节。我知道前几年又有人提倡,后来那个人自己也放弃了。

《确保农村开发用地的所有者的权益》的提案实际上引出一个发展模式的大话题,潘朵拉盒子被你打开了,这不仅是一个提案的问题,而是涉及今后几十年这个国家怎么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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