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清 何怡:民族国家的观念

作者:张国清 何怡发布日期:2017-01-27

「张国清 何怡:民族国家的观念」正文

内容提要:当我们沿着全球化的步伐进入21世纪,我们将面临重大的政治难题:民族国家是否趋于衰落?民族国家应当如何建设?国家主权应当如何维护?国家主权能否让渡?帝国、国家和民族及其关系将如何演进?诸如此类问题是国际学界讨论的热点。中国政治学界积极响应,深入探讨国家、民族国家、民族主义、分离主义、国家主义、全球化、战争与和平、国家主权的让渡与维护等问题。总结和评析中国的民族国家理论研究,将有利于推进当前国家和民族国家理论研究,为规范和约束作为最高权力主体的国家的行为提供理论依据,为评估当今世界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国际政治实践提供理论框架。

关 键 词:当代中国  全球化  民族国家  民族主义  帝国主义  分离主义  主权

进入21世纪,世界局势并不太平,民族国家间的国际争端时有发生,区域冲突依然存在,一些地区还有激化趋势。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中国也面临同其国家发展和民族建设有关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中国学者有关民族国家的见解体现了中国学术界对全球化和民族国家等重大议题的看法,对中国作为一个民族国家的未来走向有着重要影响。有鉴于此,我们将在本文中考察中国学者眼中的民族国家理论。我们将考察他们是如何看待国家、民族国家、民族主义、分离主义、国家主义、全球化、战争与和平、国家主权的让渡与维护等问题的,并给出自己的评价性见解。

一、国家和民族国家观念概述

国家是一个“复杂且多标准的概念”①。一般而言,国家是为了维护其自身安全和利益,在给定疆域之内运行的刚性结构和组织力量,是一套既有联系又相和谐的有机制度。一方面,人民普遍承认国家的结构、组织、制度、功能和力量,形成有别于私人领域的公共领域。另一方面,人民生活于其中,繁衍子孙后代,追求自己的财富、利益、幸福和价值。虽然存在着国家权力无法抵达的领域,但是国家对私人领域有着重要影响。当然,国家的结构、组织、制度、功能和力量不是均衡发展的,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关系。首先,国家拥有主权,在给定领土之内垄断着对暴力的合法使用,能够鉴别社会成员,对他们进行身份确认或监控,在其领土之上控制着人财物的流动。其次,国家是一种价值建制,有明确的意识形态或道德主张,以推进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或共同意志,各社会团体或社会力量承认其合法性。第三,国家“拥有指令性官僚资源,以便征集税收,在给定优势交易成本之内,有效处理政府事务,通过法律工具来规制社会活动,通过宪法来规制政府活动”②。第四,政党和政府是国家及其权力的合法代表或代理机关,在国家主权范围之内行使公权,认真对待人民的权利和利益,接受人民和社会力量的监督。

斯金纳在谈到近代国家(state)理论的起源时写道:“正是霍布斯,第一次以近代理论家抽象而直截了当的语调,系统又无所忌讳地阐述了国家概念。”③霍布斯没有区分国家(state)和民族国家(nation state),而今日的学者通常会做出如此区分。比如韩水法最近指出:“一般的国家的规定是可能的……而一般的民族国家的定义则看起来要困难得多……国家是一般的,而民族国家是特殊的。因此,迄今为止,人们提出了许多民族国家的定义,但它们看起来都难以普遍地适用于每一个民族国家,某一个民族国家总会拥有这种或那种其他民族国家所无的独特性。”④按此说法,国家可以大体相似,民族国家却各不相同。这等于把国家和民族国家对立起来,至少强调两者的差异。但在笔者看来,国家和民族国家并无实质差异。世上重要民族国家大多有过帝国时期。民族国家同资本主义、殖民主义、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等一起发展起来。当今所谓的国家主要指民族国家,民族国家不具有比国家更多或更少的组织、结构、特性和功能。民族国家的差异看似重大而显著,但不是实质性差异。研究者过分关注民族国家间的差异,将忽视对现代民族国家之共同本质的揭示。

近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发端于欧洲,以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为标志,产生了欧洲近代民族国家观念。从此以后,具有世界意义的民族国家体系逐渐形成,民族国家成为近代国家的基本形态。从18世纪开始,在抵制殖民主义、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过程中,争取独立自主的民族成长为民族国家,产生了以民族国家主权与世界秩序为核心内容的民族国家理论。到了20世纪,世界范围的民族解放运动强化了民族国家体系。民族国家是人类社会无法逾越的历史阶段,是基于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主权国家。一般而言,民族国家脱胎于文化意义的传统国家,是相对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教权国家、诸侯国家和封建专制国家而言的建立在新兴的、统一的、以国家为标识和认同核心的民族基础上的主权国家。民族学研究者多从民族角度出发,侧重于研究民族与国家的关系。民族国家在不断调适民族与国家的关系中逐渐建立起来,是基于民族对国家认同的,以民族性、自主性、独立性、人民性、中央集权性为特征的主权国家。“现代民族国家是在超越以文化、民族、宗教等原生性纽带联结局限基础之上,通过地域领土、中央权威和政治法律规范的统一等次生性政治联系纽带,实现了包容众多族类共同体的历史建构。”⑤民族国家是国际关系的行为主体,当今世界是一个由不同民族国家组成的世界,民族国家是最主要的国家组织形式。它们既是国际政治生活的聚焦中心,也是全球化的实际参与者,深刻地影响着全球化的实际进程。

今天的人类社会正面临如下重大的政治难题:民族国家是否趋于衰落?民族国家应当如何建设?国家主权应当如何维护?国家主权能否让渡?帝国、国家和民族及其关系将如何演进?诸如此类问题是国际学界讨论热点。中国政治学界积极响应,深入探讨民族国家、民族主义、分离主义、国家主义、全球化、战争与和平、国家主权的让渡与维护等问题。中国政治学者对它们的回应不仅具有重要学术价值,而且具有重大实践意义,会影响到中国的国家发展和民族建设的战略决策。因此,考察和评估当前中国民族国家理论,指出后民族国家体系的可能性及相应策略,是一项值得做的工作。

二、影响民族国家的三股力量

自从民族国家诞生以来,除了部族(种族)、阶级、政党、政府、社会力量、利益集团等力量以外,民族主义、分离主义和国家主义既是三种重要的民族与国家学说,又是影响民族国家构建及运行的三股主要力量。国内学者围绕这三种学说及其影响力的研究取得了很多学术成果。

1.民族主义。民族国家多有一段以民族主义为武器,抵御外来入侵,获得独立主权,在确定的和得到承认的领土范围内取得主权的历史。民族主义是近代以来在民族形成、发展和变化过程中,伴随民族国家产生,建立在民族特殊共同体基础之上的,含有对本民族的认同、归属和忠诚的情感意识。民族主义是现代性的产物,曾经被当作“自由和民主的基础”⑥,在不同历史阶段具有不同的形态和内容。国内学术界对民族主义的评价褒贬不一,主要有三种见解。它们分别是:

(1)民族主义之积极说。研究者对民族主义持肯定态度,认为民族主义的积极作用大于消极作用。他们从民族国家的起源考察,认为民族主义在民族国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历史走来的民族主义是一个个共同体在争取生存和发展斗争中成长起来的自我意识。”⑦民族主义不是贬义词,是“我们民族对外来压力与民族危机的本能反抗”⑧。民族主义会伴随全球化进程而加强,扮演着具有时代特征的意识形态角色,“民族主义是因全球化而起,逆全球化而动的世界性思潮”⑨。房宁提倡复兴民族主义,在当代思想界突破被西方现代性笼罩的困境,从中华民族实际出发,塑造健康积极的、不同于西方的新型民族主义话语。朱伦等人也表示,民族主义的合理性不在于其“一族一国”的形式,“而在于反对帝国主义、反对殖民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和建立人人平等的公民社会的实质……少数人拿民族主义古典理论为据搞分离主义,没有合理性”⑩。

(2)民族主义之消极说。相对于民族主义之积极说,有学者考察由民族主义带来的全球范围内极端的非理性行为而否定民族主义,表示“民族主义的本质是非理性的”(11),“民族主义是一种激情支配的心理状态,是一种激发大众爱憎、造就大众理想的信念”(12)。民族主义以强调领土和主权――即民族国家――的重要性为核心,从文化心理范畴转移到政治范畴,通过对本民族文化历史传统完备性的强调,抵制外族的文化、经济、政治、军事等势力的入侵和影响。“由于民族主义往往追求建立、维持或强化民族国家,必须以外部敌人的想象来强化内部的团结,因而事实上的民族主义几乎都难以达到这一要求。”(13)照此解释,民族主义已经成为阻挡全球化进程主要是抵制以英美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全球霸权的主要力量,它往往拒绝现代文明,拒绝民族国家的交流合作,把本民族或本国的经济、政治等落后归结于资本主义势力侵略或侵蚀的结果。

(3)民族主义之双重性说。相对于积极说和消极说,较多研究者承认,民族主义具有复杂性,更倾向于辩证地看待民族主义问题。民族主义具有双重性。他们既肯定民族主义的积极作用,又承认民族主义的消极作用。一方面,民族主义在早期为西方近代世俗国家的形成奠定合法性基础,为确立以民族国家为主体的国际政治格局打下基础,尤其是为亚非拉广大地区各族人民反抗殖民统治作出了突出贡献。另一方面,民族主义的消极性主要表现为,随着其逐渐演变,它最终成为极具排外性和破坏性的狭隘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内含于主权国家的逻辑之中,具有凝聚国内力量,推动共同体认同的作用,但是,民族主义一定程度上会压制个体化民主主义诉求,两者的交互作用有可能成为撕裂国内政治团结或亲和性的主要力量。杨光斌认为,“民族主义则有可能借助民主主义的威力,加紧追求自身的权力和利益甚至发起行动,从而对国家的统一与稳定产生更加严重的威胁。”(14)刘中民和赵爱鸿分析了民族主义对近现代国际格局产生的双重作用,断定“民族主义的建构和解构作用自近代以来影响了国家的聚散离合,使得民族国家在统一与分裂两种走势中嬗变……民族主义对国家的建构和解构作用,充分展示了民族主义的‘双刃剑’功效”(15)。还有学者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两面性入手,认为民族主义属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迄今为止,国家层面的民族主义,固然在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主权独立、民族经济和传统文化方面都有积极作用,但是它毕竟属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并为资产阶级服务,而资产阶级毕竟是剥削阶级,即使民族资产阶级也仍然有两面性。”(16)

从前面不同学者对民族主义的评价可知,民族主义是一种复杂的社会、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现象,在历史上曾经发挥过多重作用和影响,其积极性、消极性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正如郝时远指出那样:“对民族主义、民族国家认识上的缺失和回避,造成了我国民族理论界的视野局限”,“在多样中求统一、在差异中求和谐是中国构建国家民族和解决民族问题的基本理念。”(17)民族主义应该追求包容的统一性,而不是“抽象的统一性”和“排异的统一性”,后两者都是追求“同质化”的倾向。(18)要区别理性的民族主义和非理性的民族主义:“如果没有民族主义,也就没有民族凝聚力”,“中国人的民族主义如果导向自强自重,仍有积极作用;而任凭排外式的民族主义非理性的膨胀,把一切问题都发泄到外国身上,逃避自己的责任,也有害于自己的健康发展”(19)。民族主义的双重性表明,深入研究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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