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勇:新一轮改革十年内必须完成」正文
中国是经济体制改革先行,但滞后的政治体制改革影响着经济的发展。因此,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应当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进行思考和设计的。政治体制改革是改革阻碍经济发展的部分,以及财政的民主化。这是关键。一个是钱如何收,一个是钱如何花,这是政府体制改革的核心。简单来说,就是管住政府收钱和花钱。目前,政府的全部收入已经达到GDP(国内生产总值)的35%左右,行政公务开支也在财政全部支出的44%左右。这也是导致分配不公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改革更深更难
*以前改革,大部分人都受益,但现在改革,一部分人受益,一部分人受损,必定要受到利益集团的阻碍。
东方早报:与30年前的改革相比,现在进行的改革,除了背景、内容不同外,还有哪些特点?
周天勇:前30年改革,包括农村承包制改革、国有企业公司制改革、市场体系的建立,均已经结束。现在我们面临更深层次的改革,比如农村土地制度问题、城镇国有企业改革的后续问题。和以前改革不同,目前的国有企业改革,特别是一些国有垄断企业的改革,涉及一系列问题,具体包括:资源税改革,向财政上缴利润,国有企业改革的收尾――职工补偿,等等。
此外,城镇里深层次的改革,还包括财税体制改革。中国当前税制结构明显不合理,财政支出结构也不合理,比如土地财政的问题。土地招拍挂,70年出让,政府一家行政垄断卖地,这明显不合理。
第二个特征,就是我们将面临更难的改革:现在的改革都涉及利益,比如国企垄断问题,上缴利润,开征资源税等。改革必定要受到利益集团的阻碍。以前改革,大部分人都受益,但现在改革,一部分人受益,一部分人受损。
东方早报:有哪些利益集团?
周天勇:一是部门利益,政府各部门之间的利益与社会公共利益的博弈。
二是集团利益,像国有垄断企业等的利益。
三是地方政府的利益,如土地财政,收费补充地方财政,等等。
四是阶层的利益,比如,没有房产的阶层可能支持房产税的开征,而房子特别多的,可能会反对开征房产税,这也是改革的一个非常关键的障碍。
国资委的定位需要改革
*国企用了这么多的公共资源,不向国家交资产应得利润,或者交得很少,这在资本主义国家也是说不通的。
东方早报:国有企业的改革,尤其是垄断行业的改革,难度相当大,可以说进展相对缓慢。这仅仅是企业的改革?还是更多地涉及政府自身的改革、政府职能的转化?
周天勇:从1994年到2007年,国有企业都没有给国家财政交利润,现在上缴利润是10%,比例太低,应该达到70%~80%。国有企业运用的公共资源,除了过去农产品价格“剪刀差”积累的资产外,还有政府的特别许可、独占的资源、公共土地的进账、贷款的偏重,以及上世纪90年代不良资产核销和债转股等全社会代价,这类利润应当交给全民使用。用了这么多的公共资源,不向国家交资产应得利润,或者交得很少,这在资本主义国家也是说不通的。
此外,国务院国资委的定位也需要改革,应当尽快由目前的国务院国资委主导的国有资本金预算,进一步改革为直接面向财政部门的上缴利润预算,纳入公共预算分配之列。国有企业的出资人是全体公民,所持红利应当由财政部收取,纳入国库,否则极有可能产生“二财政”(注:预算外收入)现象。
还有,要打破垄断,让民营企业进来,对垄断企业征税。我认为,新疆资源税的开征对企业来说,5%的税率可能还是有点低了。国外许多国家的资源税的税率是很高的。
除了石油以外,煤炭、电信业也应当征空间资源税,我们现在征的税率过低。在国外电信业就征收频道占用税,并且较高,因为它占用了空间资源。
管住政府收钱和花钱
*目前财税改革最重要,因为它牵涉到其他领域的改革。应当建立新的财政预算体制。政府向人民收钱,要人民同意。政府收钱后怎么样花钱,也要人民同意。在财政税收方面,人民与政府之间这种的制衡,是民主制度的基础。
东方早报:国家发改委近日发布的《关于2010年深化经济体制改革重点工作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涉及11个方面,哪方面改革是最迫切的?
周天勇:我认为财税改革最重要,因为它牵涉到其他领域的改革。目前,政府收入中公务开支比例很大。2007年行政事业单位工资、医疗、退休、公车、公务招待、公出和办公经费等,总计为29425亿元。当年,对行政事业单位投资为8104.8亿元,其中行政机关投资为3166.1亿元,占全部行政事业投资的39.06%。一般性开支和投资开支,是政府预算内收入的75%,占全部政府实际收入的44%。从一些国家来看,日本行政公务开支占全部预算比例大体在2.5%左右,美国在15%左右。
以下方面应当进行改革:
首先,政府各种收入没有完全纳入财政预算管理,巨额收入的支出游离于人大监督之外。比如,政府的卖地财政,就没有纳入财政预算管理;社会保障收入,政府各部门和行政事业性单位的收费罚款等等,也没有纳入预算管理。
第二,我们还没有建立一个完全的公共服务型财政。具体表现为:在各级财政的支出结构中,生产建设和行政公务的支出比重较大,而教育卫生、社会保障、社会治安、生态环境、城市管理等公共需要方面的支出不足。
第三,中国有许多行政和执法部门,设置成了收费养自己的事业单位,比如质监、环保、银监、保监、海事、空管。他们虽在名义上是行政公务机构,但也是靠收费养自己。这无疑会打击创业、投资、经营和就业。
第四,财政收支不透明,不公开。
这些都是我们财税体制存在的问题。因此,应当建立新的财政预算体制。政府向人民收钱,要人民同意,形成人大对政府收税和收费提案的批准。政府收钱后怎么样花钱,也要人民同意,即政府的预算要人大审查和批准。在财政收入的来源结构中,逐步降低对创业、投资和企业的征税,加大对占有消耗资源、财产食利、废物大排放企业的征税,并对国有企业收缴红利。在财政税收方面,人民与政府之间的这种制衡,是民主制度的基础。
政府体制改革的核心
*目前,政府的全部收入已经达到GDP(国内生产总值)的35%左右,行政公务开支也在财政全部支出的44%左右。这也是导致分配不公的一个重要原因,抑制了创业、企业和就业,扼制了劳动者收入增长,增加了行政和事业部门人员收入。
东方早报:为什么中国在不推动政治体制的前提下能推动经济体制改革?这两者应怎样协调进行?
周天勇:中国是经济体制改革先行,但滞后的政治体制改革影响着经济的发展。因此,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应当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进行思考和设计的。
政治体制改革是改革阻碍经济发展的部分,以及改革财政的民主化。这是关键。一个是政府钱如何收的,一个是钱如何花的,这是政府体制改革的核心。简单来说,就是管住政府收钱和花钱。
目前,政府的全部收入已经达到GDP(国内生产总值)的35%左右,行政公务开支也在财政全部支出的44%左右。这也是导致分配不公的一个重要原因,抑制了创业、企业和就业,扼制了劳动者收入增长,增加了行政和事业部门人员收入。
改革政府的收入,包括社保、行政收费和土地出让等全部收入,应当逐步压低和最终控制在占GDP总量25%的范围内,将政府的行政公务开支逐步压低和限制在15%的范围内。
管住政府“收钱”,应当通过社会听证和人民代表大会有关法定程序,严格控制政府各部门和行政事业单位机构设置、人员编制、临时协编和雇佣人员;特别是一切政府税收、收费和罚款项目的设置和改动,一定要由人大审查批准,重大项目应当进行社会听证;“十二五”期间,大规模清理政府各部门和各行政性事业单位的收费和罚款项目,绝大部分应当加以废除,极少量的通过人大审查预算保留的项目,也必须改费为税,并且纳入财政预算管理。
此外,彻底改革目前土地政府寡头垄断供应的招拍挂制度,形成竞争性的供应市场,以抑制地价暴涨,并且逐步降低土地的价格水平。改变土地一次将几十年出让金收上来的体制。
管住政府“花钱”,就要调整财政支出结构,加大教育卫生等事业支出,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完善公共财政。
建议按面积征收房产税
*高房价的形成,是与土地供给市场的政府寡头垄断等密切相关。行政性一家高度垄断卖地,即使是招拍挂,它也不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而是行政主导和垄断的土地市场。
东方早报:如何看待房产调控政策?能控制得住房价么?
周天勇:目前的房地产调控政策,改革不彻底,下一轮反弹压力更大。
针对中国的高房价,一味地指责房地产开发商牟取暴利,有失偏颇。高房价的形成,与以下因素密切相关:对住宅建设用地供应的行政和计划控制,土地供给市场的政府寡头垄断,地方政府将几十年土地收益一次性收支的房地产财政,以及对住宅不征收房产税。
首先,住宅用地供给不足。中国土地的供给市场,实行行政审批制,政府行政限制土地的供应量。城市化建设包括住宅用地的供给,与城市化进程中城镇人口增长的需要不相适应。一直以来的思想是,土地偏重保证粮食安全,对城市化所用的土地进行严格的行政限制。应正确处理有限土地资源在居住和吃饭两项用途上的配置关系,事实上,农村占地要比城市占地多。应当是严格控制农村居住用地,增加城镇住宅用地,并且积极推动撤小村并大村、撤村并镇,以整理出更多的土地资源来适应农业现代化和城市化的需要。
我研究发现,1978年的农村村庄用地只有7000多万亩,2007年达到了27000多万亩,村庄用地扩大2亿亩,而农村人口却净减少了6000多万人。城市建成区,改革开放之初为2600多万亩,2007年为7600万亩左右,30年来城市建设用地扩大了5000多万亩,却转移和增加了4.1亿人口。严格控制农村宅地的供应,多拿出一些土地进行城市建设。
第二,政府一家垄断性出让供应土地,使城市地价持续走高。土地招拍挂制度是政府一家垄断卖地,所有地都要从我这儿卖出去,价高者得。行政性一家高度垄断卖地,即使是招拍挂,它也不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而是行政主导和垄断的土地市场。
第三,政府房地产财政推动房价上涨。先将农业用地低价强制征收到政府手中,城镇原有国有土地的再出让也在政府手中,大部分土地再向用地商招拍挂或者以其他形式出让50到70年不等的使用权。这是卖地财政。
第四,房产持有成本过低推动房价上涨。购买住宅后的持有成本很低,住宅需求者更愿意购买大面积的住宅,愿意持有多套住宅。应该征收房产税。
第五,政府将几十年的土地出让金,一年收上来,并在一年中花掉,成本摊入房价。这是一种吃子孙饭的不可持续的财政体制。这一任政府卖掉的土地,出让期为70年,后60年就无地可卖了。也就是说,政府卖掉的是未来政府的地。
要彻底改革,就要解决上述五方面的问题:改革政府对土地的寡头垄断,形成土地供应的多个主体;所有的土地进入市场交易;扭转地方财政收入渠道;开征房产税;延长土地使用年期,工业用地200年,住宅用地300年,形成稳定的土地物权。
东方早报:房产税应该如何征收?
周天勇:我认为应当普遍开征房产税,设为县级区域的税种,对房屋中已经含有土地出让金的,先征后返。
目前有一种观点认为应按套数征收,我认为应该按面积征收,对于人均超过30平方米的,按照超过面积的多少,进行累进征税,税率应为1%~1.5%,对别墅加一道土地使用税。按套数征税存在一定问题,比如,一个人有两套房子,每套都是50平方米,他可能要交税;另外一人只有一套,但这一套就是500平方米,却不需要交税。这是不公平的。
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
*国家应当允许进城农民卖掉宅基地;在城里的农民工收入的增长要快于地价和房价的上涨。只有实现这两个条件,才能使他们进城有房子住。
东方早报:在遇到住房、教育、户籍、社会保障等一系列问题的情况下,城市化该如何加速?
周天勇:农村里“窝”的人太多,转移不出来,要让更多的农民进城。阻碍他们进城的因素包括户口、城市房子太贵、工资太低、宅基地卖不掉等。农业生产增加值下降,特别是农村创造的增加值下降,这是一个全世界的规律。如果不相应地减少在农业和农村中的劳动力和人口,过多的劳动力和人口去分配日益下降的增加值,结果必然是城乡巨大的收入差距,而且会越来越大。
韩国和中国台湾很好地解决了农民的住所,农民在农村的房子能卖掉,可以增加一部分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