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金融危机源于资本主义道德沦丧」正文
“金融危机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小额贷款,因为我们的系统建立于人与人的信任,而非抵押品或担保书。”被誉为“穷人的银行家”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如是说。他认为,此次金融危机正是源于资本主义的唯利是图、贪婪以及道德沦丧。政府救市的行为证明,亚当・斯密所谓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其实根本不存在。
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Yunus)博士建立的孟加拉国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被誉为“穷人的银行”,他为贫困的孟加拉农民提供信贷业务长达30 年,也因此荣膺2006 年诺贝尔和平奖。日前接受《明镜》周刊的采访时,尤努斯痛斥,如今的资本主义已经堕落成了赌场,金融市场由贪婪推动着,投机者占据了灾难性的比重;此次大规模爆发的金融危机,正是源于社会道德意识的沦丧,同时,市场本身也缺乏适当的监管;所有这些都需要有个了结了。
尤努斯批评道,很长时间以来,全世界都在致力于寻求最快速的利润增长。对企业而言,利润最大化是做生意的唯一目标――正是这样的核心理念导致了目前的危机。如果有更多的公司能将为社会服务的动机包含到经营中去,不再以谋取最高利润为首要目标,而是以为人类提供最大利益为目标,那市场将会比现在更加平衡。“每一天,我们都无奈地注视到一些潜在的有害增长,却仍无动于衷。事实上,一旦发现,就应该立即终止它,而不是等到现在亡羊补牢。”
当被问及追求利润和为社会服务两种动机是否相互排斥、是否是在指望用“利他主义”挽救世界时,尤努斯表示,这个世界有很多慈善家,人们彼此帮助,向其他人提供住房、教育等等,但这只是单向的,这些钱花掉后绝不会再回来。如果是投资到心怀社会的公司,则这些钱还会在经济流通中,可以更有效地加以利用。
市场的信任正在萎缩
以关心穷人利益著称的尤努斯认为,这场金融危机伤害了如此多的人,突然让整个世界变得不再稳定,但受害者归根结底还是穷人。政府救市是救急,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但这也表明了市场本身已无法自救。金融系统的瓦解,印证的是信任丧失。要维护穷人利益,就要保证此类金融危机不再会发生,而这需要彻底修补系统的漏洞。
政府救市的行为,在尤努斯看来恰恰证明了亚当・斯密所谓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其实根本不存在。“‘看不见的手’自己也失明了,市场正经历着一场悲剧性的失败。”
目前的金融危机是由信贷危机开始的――美国的一些购房者不再能够支付他们的抵押贷款。而格莱珉银行提供的是小额贷款,还款率接近100%。类比两种金融体系,尤努斯表示,小额贷款的商业模式接近于实体经济。“当我们提供一笔200 美元的贷款时,这些钱会用来在某地买一头奶牛。如果我们借出100 美元,一些人可能会买进一些小鸡。换句话说,这些钱都变成了一些具有实在价值的东西。金融和实体经济必须联系起来。而在美国,金融与实体经济完全脱节,那些城堡都是一些空中楼阁,突然间人们发现它们根本就不存在。这就是金融崩溃的关键原因。”
穷人的信用丝毫不比富人差
尤努斯出生于孟加拉吉大港一个富庶的穆斯林家庭,曾在美国留学并获经济学博士学位。孟加拉国独立后不久,他返回故乡,却发现祖国陷入空前的饥荒中。尤努斯眼中的首都达卡是这样一副情景:瘦骨嶙峋的人们涌遍全城,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以至无法确定他们是死是活。
为了寻找解决饥饿与贫困的对策,他到村庄里试验高产种植的办法。1976年,尤努斯偶然走访了乔布拉村一个叫苏菲亚的农村妇女。单身的苏菲亚还带着三个孩子,以做竹凳为生。每天清晨,她以相当于22 美分的价格从中间商手里赊来竹子,傍晚把做好的竹凳卖给中间商,抵偿完竹子的费用后只能赚到2 美分。这样,苏菲亚只能不停地赊竹子再卖竹凳,从而陷入了贫困的恶性循环。
这件事深深触动了尤努斯,他拿出27 美元,以小额贷款的形式借给了42个农村妇女,使她们由此摆脱了中间商的盘剥,获得了销售竹凳的全部利润,她们很快就把钱还给了尤努斯。穷人的信用丝毫不比富人差 ,尤努斯把这次探索命名为“格莱珉工程”,在孟加拉语中,即为“乡村”的意思。尤努斯开始派推销员到农村挨家挨户地推销“小额贷款”,并坚持要求每个星期偿还部分贷款,确保还贷。这项工程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最终得到孟加拉政府的认可。1983 年,政府正式批准尤努斯成立格莱珉银行。
到2006 年尤努斯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为止,格莱珉银行已拥有2226 个分支机构,650 万客户,还款率高达98.89%,超过世界上任何一家成功运作的银行。23 年里,格莱珉银行曾贷款给639 万人,其中96% 是女性,这在孟加拉这样一个伊斯兰国家非常难得。据2006 年统计,格莱珉银行累计放贷高达53 亿美元,使得58% 的借款人及其家庭成功脱离了贫穷线。
尤努斯在接受诺贝尔和平奖颁奖时说:“持久的和平,只有在大量人口找到摆脱贫困的方法后才成为可能,小额贷款正是这样的一种方法。”他认为,小额贷款远比层层贪腐的世界银行更能让第三世界脱困;消除贫穷不能依赖福利制度,而应该建立一个无须福利制度存在的公平社会。“我相信我们今天所理解的‘政府’应该从多数的事情中抽身,而仅致力于执法和司法、国防和外交政策,而让私有部门,一种‘格莱珉化的私有部门’,一种由社会意识推动的私有部门,来接管其他的功能。”尤努斯在全世界100 个国家扶助建立格莱珉银行模式,2006 年,其自传《穷人的银行家》中文版出版之际,他本人来华访问,并呼吁“乡村银行完全可以在中国复制。”资本主义的敌人还是遮羞布?
然而,“尤努斯神话”也遭到一部分专业经济学家的强烈批评。《华尔街日报》曾披露,格莱珉银行的还贷状况并不如宣称的那样良好,存在着大量“安然式”的会计手法。其实该银行五分之一的贷款被拖欠一年以上,而格莱珉的花招是重订短期贷款,不将它们记为坏账,而是让借贷者借新贷来偿还旧贷,从而使借贷者积累了利息。众所周知,格莱珉的利息非常高,最高利率比同期的孟加拉国商业银行还要高出5%,几乎等同于高利贷。有的报道还宣称,格莱珉对拖欠债务的妇女家庭实施高压手段,比如拆除她们的锡屋顶等。
南印第安纳大学经济和金融系主任Munir Quddus 认为,尤努斯的事业需要接受更多的调查,“应该比诺贝尔委员会所进行的还要多”。他进一步认为:“小额信贷干脆就加深了对妇女的剥削,因为该银行收取的利息在考虑通胀因素后相当高;结果是,妇女的债务状况给了他们的丈夫们更多凌驾于她们的优势。”
虽然尤努斯猛烈攻击现行的资本主义经济模式,但事实上,他的小额贷款体系本身也被一些激进的经济学家攻击为全球资本主义的“遮羞布”。英国威尔士大学的Sarah Blackstock 在《新国际主义者》(New Internationalist)杂志上说,“小额信贷并不像所鼓吹的那么好……推销小额信贷最有力的是尤努斯迷惑性的雄辩技巧”,其结果是“拒绝面对贫困的原因,并将其去政治化……确保了全球资本主义的主要受益者不会被迫承担对于贫困的任何责任”。南非政治经济学家Patrick Bond则援引ATTAC(课征金融交易税以协助公民组织)奥斯陆分支成员提供的资料指出,尤努斯受到他的挪威政界朋友的强大支持,其中包括前财政部最高官员和挪威电话公司Telenor 的高层。Telenor 拥有GrameenPhone(格莱珉电话)62% 的股份,而后者控制着60% 的孟加拉国移动电话市场,“尤努斯其实一直依赖资本主义,并靠接受世界银行的资助,才得以生存。”
2008-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