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中国经济GDP的数量和质量

主题：中国经济GDP的数量和质量

主讲嘉宾：茅于轼（著名经济学家、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

主办：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 承办：腾讯评论

时间：2011年4月7日（周四）19点-21点

地点：北京市海淀区北京理工大学7号楼108（模拟法庭报告厅）

主持人：杨子云

主持人：欢迎各位来到第105期燕山大讲堂，今天请来的是茅于轼老师，茅老师是我内心非常敬重的一位学者，他在经济学领域的诸多阐述众所周知。同时，我认为他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杰出的社会企业家，为什么这么说？他创办了富平家政培训学校，培训进城务工的农村地区女性；他做的小额信贷基金，让缺血的乡村金融有了自己的血液循环。这些努力对弥合中国社会的贫富差距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今天的话题是“GDP的数量和质量”，掌声欢迎茅老师！（掌声）

何谓GDP？GDP如何计量？

茅于轼：首先感谢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感谢北京理工大法学院各位组织这次活动，今天讲的题目是“GDP的数量和质量”。大家知道，GDP就是一国人民在一年里所创造的财富总量。去年来看我们生产了多少GDP？三十九万七千亿,差不多是40万个亿。

财富总量是用钱来表示的，为什么用钱表示呢？所谓的财富总量是指我们可以购买到的各种享受、各种投资以及拿来出口的东西，这些东西千差万别，但都可以拿钱来买，所以用钱来计算GDP。这里就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不管你是买一块面包、一瓶矿泉水、理一次发还是花钱听老师上课或者是用电、生产了粮食，都可以相加。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我们知道不同量纲（量纲，可以视为度量――编者注）的东西是不能相加的，一度电量纲是千瓦小时，煤炭的量纲是多少吨或者多少公斤，理一次发就算多少人工小时，量纲非常不一样。千瓦小时是热的量纲，跟卡路里的量纲一样，煤炭怎么跟粮食相加？煤炭多少公斤，粮食多少公斤，这两个东西不一样，东西不同不好量，但在经济学当中将它们统一成为钱，就可以相加。

仔细想，这里面的问题非常大，第一个问题，你理一个发多少钱？吃一个面包多少钱？假定说理发10块钱，吃一个面包1块钱，为什么理发是10块钱，为什么一个面包是1块钱，为什么不是11块、9块，这个价格是怎么定的？如果你的价格定得不对，那么加入GDP就没有意义。或者是加错了，本来是11块钱理发，现在10块钱，就错了一块钱，所以GDP相加的根本问题是利用什么样的价格，什么样的价格算是正确的价格，可以相加的价格，这个问题在经济学里有很大的争论。

在座大多数都学过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就是马克思《资本论》里头的经济学，马克思说一个物的价值取决于它生产时所消耗的劳动量，因此用什么价格相加？要用它所消耗的劳动量算成价格，这就是劳动价格。按照马克思的这个理论，我们吃一个香蕉，不管是在广州吃还是北京吃，它的价格不变，因为它的价格取决于生产时所投入的劳动量，这个东西跟你在什么地方吃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实际上，香蕉的价格在广州和在北京是不一样的，北京的香蕉价钱比广州贵，因为有运输费在里面。那么计算香蕉的GDP是用劳动价格论还是用别的价格论，别的价格论是什么？现在我们用的价格论是交换价格论，买香蕉时多少钱，这个钱计入GDP，而不管生产时投入了多少劳动，这二者是完全不同的。现在为什么要用交换价格而不用劳动价格，这里面有非常重要的经济学道理，一本《微观经济学》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不用很复杂的数据来讨论，我们可以将其还原成日常生活的经验来证明为什么要用交换价格论来计量GDP。

我们的日常生活的经验是什么？就是拿钱可以买到东西。去年生产的40万亿GDP，这40万亿是一张张钞票统计出来的，理发10块钱，这10块钱不给理发店，这10块钱在统计时变成GDP，不管我是拿钱理发或者拿钱买面包或者买电，都是这个钱。通过钱作为一种媒介品，可以理发、买面包、买电、买矿泉水，把这些东西通通沟通起来。但有一个条件，你们拿钱能买到这些东西，不会买不到，这个条件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非常重要。

第一、不需要票证就可以购买。在计划经济时代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茶叶、肥皂等都要供应票，光有钱是不行的。比如说买一斤粮食所以说要拿钱能够买到一些东西，首先不能有票证。反过来讲，有票证的时代你生产多少GDP根本不知道，你能计算生产了多少粮食、值多少钱，但没有算办法计算粮票的钱。所以凡是需要票证就不能计算GDP，因为钱不能沟通所有的商品，这是一个条件。

第二、不能有身份限制。我们拿钱能买到一些东西，不但不能有票证的限制，而且不能有身份的限制。改革开始时，坐飞机要开一个证明，证明XX同志是局级干部可以坐飞机，而且卖机票的地方要看这张证明，没有证明这张票是不能卖的，这就是身份限制。因此，有身份限制情况下的飞机票到底值多少钱不能统计，因为有身份的限制，而这个身份没有价格。不能有票证，不能有身份限制。现在还有很多有身份的限制，比如说户口的限制，上学交多少学费和户口有关，北京户口可能出几百块，外地户口可能要交好几万块钱。同一个学校，为什么有人出几百块可以上学，有人要出几万块才能上学，上学到底值多少钱？这就是一个问题，因为有身份的限制，钱不能作为媒介沟通所有东西。

第三、不能有审批。比如说在中国你要买一块土地是否可行？虽然手里有钱，但买地是不行的，需要审批。城里人能否到农村买一块地？那是不行的，不让你买，因此土地的价格就成了一个问题，无法计量，不知道是多少钱。

第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东西不会因为涨价而买不到，不会缺货。缺货有钱也白搭，什么时候会缺货？就是市场的价格不能制约经济活动，如果价格能制约活动，就不会缺货，你永远都能买到，无非贵一点，不可能买不到，只有政府不许你涨价，兰州牛肉面两块钱一碗，你要涨到二块五，那是不行的，那牛肉面就供不应求，要排很长的队，排队严格讲也是妨碍货币沟通的一个原因，当然排一个短队无所谓，但很长的队会影响。

第五、而且不能有东西卖不掉，一个是有钱买不到――缺货，还有一个是东西太多――卖不掉，为什么卖不掉？是因为你的价格没降够。因此这跟价格有关。

用什么价格计算GDP？要用自由交换的价格。没有票证，没有身份限制，没有审批，没有买不到、卖不掉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个市场是完全自由的市场。经济学的大学问就在这儿，为什么经济学家都主张自由经济？就是这个道理，反对自由经济的不是真正的经济学家，没搞懂，反对自由经济就无法计算GDP。

自由交换是自由经济最基本的精神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点，自由经济能够最有效的使用各种资源，这个结论我今天没有时间讲，我有时间再讲。自由经济才能计算GDP，自由经济能够导致最好的利用各种资源，不浪费。

整个一本经济学就在这儿，自由经济是一个最好的经济，当然有一个限定，比如说有垄断时，现在有很多垄断现代商品，电力、通讯、铁路这些都是没有竞争的，就是一家，这个时候就要政府调控。还有产生的污染、外部性的一些商品，这些价格需要由政府来管理。但最基本的精神就是自由交换，自由交换是经济学界最基本的精神。我们讲，自由经济能够导致经济最有效的使用资源，拿这点来看，我们国家的经济是否为自由经济？

我们现在的经济跟改革以前不一样，那是自由得多。改革以前一点自由都没有，人家想养个鸡鸭下蛋，把鸡蛋卖掉，那是不行的，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进而把你割了；现在卖什么都可以，养鸡下蛋这是完全合法的。当然北京市不行，北京有禽流感的问题。现在我们非常自由，诸位口袋里都有钱，你们花钱时是否感觉到不自由？我猜想你们不会感觉不自由。你们也不会买一块地，但严格讲，土地不能买，现在我们可以买卖黄金，这是了不起的事。人民币和黄金挂上钩了，说明人民币真的值钱了。因为黄金很值钱，全世界都通用，不管你拿到哪个国家。而人民币可以买黄金是不到10年的事，现在还有很多国家买黄金是不行的。比如好几年前印度就不行。一个国家对自己的货币有没有信心，如果不容许老百姓买这个买那个，他这个经济就有问题。

我们国家就消费领域来讲，人民买消费品没有任何障碍，很接近自由经济。但如果买投资品，比如你拿一个亿开一个工厂，你就会碰到很多的麻烦，要经过很多审批，这就不算是自由经济。

在我国，消费领域很自由，但在投资领域里不够自由，因此世界贸易组织就规定中国不是市场经济国家。

有很多人觉得很奇怪：我们很自由啊？为什么我们不是市场经济国家？其实有它的道理，因为我们的投资领域不够自由，投资领域不够自由会影响价格。供不应求，大家都喜欢它，成本并不高，但价格很高，为什么？你生产不出来，大家都要买，就把价抬上去了。如果投资是自由的，大家能赚钱，大家就会投资生产这些东西，价格就会下来。投资不自由，价格就会受扭曲，因此世界贸易组织认为我们不是市场经济国家有它的道理。严格来讲，实际上每个国家的经济都有限制。我们说美国算最自由的国家，他们的价格也受各种限制，当然他们比我们自由，这点应该承认，在美国可以买一块土地，城里人到农村买地很普通，买地作为一种投资，买块森林很普通，但还有价格管制。所以这个问题没有严格的界限，管制到什么地步就算归市场经济了，也很难说。就中国经济来看，有好几个国家已经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像澳大利亚、新西兰等。

国际贸易的原则是降低成本

承认我们是市场经济国家和不是市场经济国家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在国际贸易时，商人要赚钱，就一定会从出口中赚到钱，出口后的价格一定高于成本。换句话说讲，这个商品在这个地方生产成本低，在外国生产成本高，因此用低成本的生产取代高成本的生产，高成本的生产就减少了，低成本的生产就增加了，整个的成本会有所降低，拿粮食来讲，全世界现在多少人口？70亿（2011年），这些人要吃粮食，这个粮食在哪儿生产？我们应该选择生产成本低的地方多生产，成本高的地方少生产，粮食总量就这么多，成本低的地方增加生产，成本高的地方少生产，总的产量没变，但总的成本降低了，这个特别重要。为什么国际贸易好？因它把整个成本降低了。但如果我们价格是错误的，不是市场经济的，不是自由交换价格，我们的成本低是讲得低，真正的成本不是那么低，真实成本很高，出口赚钱是把生产成本高的地方多生产，生产成本低的地方反而少生产了，这样全世界成本就会上升，全世界就乱套了。因此世贸规定，出口进口必须是赚钱，赔钱是不可以的，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口商品是犯规的，因为你破坏了规则，显得比较优势。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应该进口粮食。中国粮食生产成本高，比美国、加拿大生产成本高得多，我们应该减少生产，让他们多生产，我们可以低成本去买，那么全世界的粮价就下降了。

什么叫倾销？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卖东西叫倾销，如果你的价格扭曲了，表面上看是赚钱了，但实际上是可能低于成本的价格，因为成本是扭曲了，世界贸易组织为什么要防止倾销，目的是使各个国家比较优势能够得到发挥。

刚才讲到不同量纲的东西可以相加，条件是自由经济。而且我强调了自由经济不但可以准确计量GDP，而且可以最有效的利用各种资源。

下面一个问题，GDP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粮食，有煤炭，有理发，这些东西的价值有没有区别？比如说种粮食，土地里长出粮食来，无中生有，生产了财富，这个大家都认；理发赚了钱是否也是财富的生产？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一个农民从土地里种出100斤小麦，这100斤小麦是他的劳动生产出来的，为了要吃这个小麦必须先磨成面粉，就跑到磨坊去将小麦磨成面粉，给磨坊10斤小麦作为报酬，他背回去90斤面粉。现在就要问了这个磨坊者有没有创造价值？他得到了10斤面粉，这个小麦是他创造的吗？显然不是，这10斤小麦是农民创造的，因此他没有创造财富，只不过瓜分了农民所创造的小麦，说他没有为社会服务，没有创造，也不对，他将小麦变成了面粉，这两种意见有争论，他到底有没有创造财富？100年以前在马克思时代，认为只有生产劳动创造价值，磨坊的10斤小麦是分了农民所创造的100斤小麦，他没有创造财富，这个答案是劳动价值论派生出来的。劳动创造财富，种小麦、挖煤也好，都是劳动创造出来的，这个大家都承认。而服务业、理发、磨面粉这些是不创造财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