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自由、政府干预和“中国模式”」正文
以雷曼公司倒闭为标志,全球经济金融危机,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这场危机,在引发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刻调整的同时,也促使我们重新认识若干经济学的重大理论问题,其中,市场自由与政府干预,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等问题,再次成为热点被提了出来。围绕金融危机的成因和治理,可以发现分析和研究这些问题的新视角。今天,我们以美国金融危机为背景,结合美国和中国政府在危机后的作为,对政府干预出现的新综合,以及与此相关的“中国模式”的讨论,做一梳理和阐述。
一、危机终结了市场自由吗?
任何理论都是在一组假设条件下,解释某种现象的结论。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理论都概莫能外。
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不绝于耳。一种颇有市场的观点是,新自由主义是自里根-撒切尔时代以来,美英等国政府经济政策的理论基础,进而是导致这场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这一观点不完全能成立。我们可以这样设问,中国和前苏联等一批国家在实行计划经济的年代,以马克思主义为其经济政策的理论基础,但最终都以效率低下而不得不放弃计划经济,进而向市场经济转轨,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将这一实践的失误归咎于马克思主义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类似的问题还有,怎样看待凯恩斯主义。凯恩斯经济学成功的年代,是被称为“黄金时代”的上个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当时西方国家“混合经济”创造的经济稳定和增长速度是经济史上前所未有的。此后,经济机制再次出现故障,“繁荣-萧条”周期又开始了。“黄金时代”以“滞胀”结束。“滞胀”是一种通胀上升和失业上升同时并行的现象。人们把这场灾难归罪于凯恩斯革命本身。有人要求,“回到市场自由”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价值观”。以哈耶克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卷土重来的。然而,包括凯恩斯本人和以后的经济学家都认为,凯恩斯经济学是萧条经济学,它说明萧条是怎样发生的,以及提出应对萧条的政策主张。如果越出了这个范围,滥用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和政策主张,导致出现其他什么问题,那是不能把账算在凯恩斯主义身上的。
任何理论都是在一组假设条件下,解释某种现象的结论。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理论都概莫能外。
我们来看看新自由主义的主要假设是什么。它的第一个假设是经济人假设,即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利用捕捉到的信息,有能力使他的经济决策和经济行为达到最优。它的第二个假设是完全竞争假设,即各类市场内部都能实现充分竞争,一旦市场出现供求失衡,价格和工资就会迅速做出调整。这种理论进而认为,市场机制具有自动调节功能,可以使经济总是在充分就业的均衡状态下运行。
在经济人假设中内含着完全信息假设,也就是说,经济人能够达到最优结果,是以获得“完全信息”为前提的。如果说,放松经济人假设还存在较大争议,那么,完全信息假设已被彻底放松,信息不对称是现实经济的常态。市场制度能够使信息自动对称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由此就提出了非市场制度的问题。
新制度经济学经常这样解释“制度”:制度是信息不对称条件下委托人和代理人之间的一种合同安排。这些合同安排的重要作用就是使信息对称,或者是,当信息不对称存在时,制度规范委托人和代理人的行为。
完全竞争假设也同样存在条件过于苛刻的问题,如产品无差别。因此,现实的市场都是不完全竞争的。不完全竞争市场的竞争是不充分的,价格和工资的调整经常是滞后的,经济经常是偏离充分就业的均衡状态的。这也提出了通过政府干预解决非均衡的问题,尤其当非均衡状态比较严重时,一如当下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就更是如此。
在一组基本假设的基础上,新自由主义解释经济现象的主要结论是,自由选择是经济活动最基本的原则。应当自由地拥有私人财产,自由地交易、消费和自由地就业,自由选择的程度越高,经济活动的效率越高;市场的自动调节是最优越和最完善的机制,通过市场进行自由竞争,是实现资源最佳配置和充分就业均衡的唯一途径;只要有可能,私人活动都应该取代公共行为,政府不要干预,即使不得不干预,也是愈少愈好。然而,这些结论是建立在这些假设都成立条件下的,如果这些假设不成立或需要放松,那么,情形当然要发生变化。
由此可见,市场自由在于给出了市场机制和市场运行的基准。基准的作用并不仅仅是理论上的,在现实经济生活中,它也可以作为目标、标准,或者是经济运行效率的一个参照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危机并不可能、也不应该终结市场自由。
二、政府干预出现了“新综合”
相对于市场自由而言的政府干预,以克服市场失灵为己任。政府干预主要是做规制、监管,或者为主体间的博弈和市场运作设计一个机制。从广义上说,这些政府行为也是政府的公共服务。
凯恩斯的政府干预,是指当市场不能自动出清时,即有效需求不足时,政府通过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增加和刺激有效需求,以帮助市场恢复均衡。凯恩斯将有效需求不足的原因归结为心理因素,即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资本边际收益递减和流动性偏好。因此,政府干预是在增加需求的同时,帮助人们恢复对市场的信心。不过,也有观点认为,有效需求不足是政策的不当操作引起的,就像“大萧条”的起因,有研究指出,是货币政策不恰当的收缩,导致“大萧条”的爆发。而且,经验事实告诉我们,后续的政府干预似乎总是对上一轮政府干预的纠错。由此可以部分地反证,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尽量少的政府干预是有道理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其他条件的变化是很快的、复杂的,如全球化及全球化逆转的问题;又如社会公正的问题。因此,面对今天的世界,我们要从“新综合”的视角研究政府干预。
首先,凯恩斯的政府干预被人们在不经意间做了扩展。扩展就是一种综合。第一个扩展是将凯恩斯的政府干预运用到有效供给不足时,即出现通货膨胀的情形。凯恩斯经济学是为经济衰退、萧条开药方的经济学。然而,后人将凯恩斯的政策主张用到经济繁荣时,进而交替地刺激或抑制需求,使之成为政府干预的两个方向。在现代宏观经济学的教科书中,综合这两个方向的政府干预被称作反周期。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如此的相反操作是否是可行的、有效的?在通货膨胀与资产价格膨胀互相推动的今天,就更是如此。
第二个扩展是指相对于市场自由而言的政府干预,即在市场不能有效定价的地方,实行政府定价。例如,当垄断形成后,垄断厂商就会操纵价格,以谋取超额利润,政府则要通过某种规制决定或影响价格的形成;又如,具有非排他性、非竞争性的公共物品,或具有非排他性的共有资源,抑或具有非竞争性的自然垄断,都有市场不能定价的问题,政府要么提供没有价格的公共物品,要么如上所述,通过某种规制决定或影响与自然垄断、共有资源有关的价格的形成。这是因为,市场的基本功能就是定价。一旦当一种产品或服务不能由市场定价了,即出现市场失灵。此时,就需要一个外部的力量,通常是政府,来帮助市场定价,或者设计一个机制,来恢复市场定价的功能。在屡屡发现政府定价也存在失灵的情况下,人们发现,后者是一个更好的方法。
事实上,凯恩斯的政府干预也是通过价格调整起作用的。这里的价格就是利率。通过引入货币市场,利率既定的假设被放松,通过利率的上升或下降,可以调节商品市场的供给与需求,进而影响商品价格的形成。不过,在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央行无法直接决定商业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它将通过各种间接的手段,如公开市场操作等,影响商业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因此,从根本上说,政府干预的目标,总是通过对市场定价机制的补充或替代而实现的。
其次,“罗斯福新政”和凯恩斯的政策主张一经提出后,政府干预就逐步成为常态,也就是说,一旦经济运行发生波动,政府就可以运用扩张的、稳健的或紧缩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以及不同的政策组合进行干预,以期达到相应的政策目标。尽管在1970年代发生“滞胀”后,凯恩斯主义遭遇了来自新自由主义的强烈挑战,但是,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已成为各国政府公共政策的一部分,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讲,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成为常态的政府干预。
这次金融和经济危机后,我们看到,即便在微观经济领域长期恪守市场自由的国家,如美国,也采取了重组企业债务和产权的干预措施,即所谓“国有化”的措施,哪怕这些措施是短期的。相对于常态的政府干预,这些措施就是非常态的政府干预。常态的政府干预和非常态的政府干预是政府干预的一次新综合。人们认为,政府对一些“大到不能倒”或“太关联不能倒”的银行和公司实行“国有化”的救助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场危机的严重程度决定的。那么,严重程度又如何度量呢?这可能本来就是一个相机抉择的问题。观察小布什政府和奥巴马政府在这场危机中的表现时,能看到凯恩斯主义相机抉择原则在微观干预中也得到了延续。
再次,以往的政府干预,其对象是商品市场,干预的目的是试图帮助商品市场的总供给与总需求恢复均衡。财政政策的干预手段――政府投资和购买、减税、转移支付等――会直接影响商品市场的产出和需求,进而对恢复市场均衡起作用;货币政策的干预是通过货币市场进行的,即通过货币市场的利率或货币供应量的变化,影响商品市场的产出和需求,以恢复商品市场的均衡。
我们知道,资本市场并不存在商品市场意义上的出清问题,这是因为,资本市场产品的成本与收益受到风险、预期定价失灵的影响,是无法给出市场是否出清的标准的。然而,一旦风险过度、预期过高,就会出现这场金融危机所表现出来的问题。危机爆发前,在低利率等因素的推动下,美国有相当数量的家庭和企业,特别是投资银行,资产负债率(即杠杆率)高企,一旦宏观经济环境发生变化,具体地说,就是出现了通货膨胀的征兆,央行开始提高利率,系统性金融风险形成,高负债率中所隐含的资产估值过高即泡沫顷刻破灭。这是一个由资产市场和资本市场过度需求而引发的,由繁荣迅速向衰退转化,导致商品市场不能出清,即有效需求严重不足的问题。
目前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是,由于资本市场是否出清没有一个或多个可供判断的宏观指标,因此也就无法给出预警的信号,政府宏观经济当局难以做出有针对性的应对。当资本市场一旦出现危机,即泡沫破灭时,社会直接面对的问题,就是资本市场上的大机构因不堪债务重负而面临破产,它们的破产将产生巨大的连锁反应,政府则面临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的两难选择。而且,金融危机迅速影响实体经济,一方面导致实体经济的下滑或衰退,甚至陷入萧条;另一方面,使实体经济中业已存在的总量或结构问题变得更加严峻。此时,政府既要救实体经济,也要救虚拟经济,从而陷入被动的境地。
尽管以往也有因金融问题而引发的经济危机,但无论其规模和性质都与此次有很大不同。因此,以这次金融与经济危机为背景,研究政府对资本市场的有效干预,特别是与商品市场干预综合意义上的干预,这是一个全新的课题。需要指出的是,政府对资本市场的干预行为不同于监管行为,前者侧重从总量上预测和控制系统性风险,后者则从微观上防范和控制非系统性风险。
第四,通常所说的政府干预,都是指政府对宏观经济的干预。以往,中国政府进行宏观调控时,欧美的经济学家会批评中国政府的某些调控措施不是宏观调控,而是微观调控,即对微观经济进行政府干预。这场金融危机后,我们看到了美国政府的微观干预,也就是上面所说的非常态的政府干预。哪个国家都会出现非常态,因此,尽管微观经济的政府干预弊端很多,要尽可能少用,但完全避免看来是不现实的。对于像中国这样的转轨经济国家来说,在进行宏观调控时,政府运用的行政手段都难免有微观干预之嫌,这有待通过深化改革才能逐步解决。
如果说反周期的政府干预是宏观干预的话,那么,相对于市场自由而言的政府干预也是微观干预。准确地说,相对于市场自由而言的政府干预,就是以克服市场失灵为己任的政府干预。这里,政府干预主要是做规制、监管,或者为主体间的博弈和市场运作设计一个机制,从广义上说,这些政府行为也是政府的公共服务。而且,如果从公共服务的角度来考虑和提供政府对市场失灵的规制、监管,以及设计机制,那么,在常态条件下,所谓微观经济的政府干预也就不存在了。
第五,仅仅限于经济学意义上讨论政府干预,其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譬如,一旦经济进入下行通道,特别是当衰退甚至萧条出现时,政府干预的一个重要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