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为：中国模式是“最不坏”的模式

中国模式这个概念，海外用的比较多。在海外，中国崛起可以说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事实。但中国模式有很多缺点，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模式比，包括西方国家在发展中国家推行的模式，中国的总体效果比他们的模式好得多。很多事情往回看会有一种后怕，如果中国当初没有主心骨，没有自己的一套发展思路，后果不堪设想

中国模式这个概念，海外用的比较多，中国常用中国道路等。在海外，中国崛起可以说是一个无处不在的事实：普通人突然发现中国产品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企业界突然发现做生意的对手或伙伴都是中国企业;学界、政界则有很大好奇心，因为中国崛起方式他们不太理解，也不太认可，也没有想到。

在另一方面，现在世界面临很多难题，这些难题采用传统的西方模式没有解决好，包括消除贫困问题、文明冲突问题等等，一些人便开始把目光投向了中国和中国模式。

中国模式有八大特质

中国模式主要指的是在改革开放30年中形成的比较独特的一种发展模式，这个模式有改革开放前30年奠定的基础以及经验教训，还有中国文化的底蕴。如果一定要概括中国模式的关键词，我选择强势政府、民生为大(把民生放在第一位)、渐进改革。详细地说，中国模式独特的地方可以归纳成以下几点：

第一，它有一个具有现代化导向的比较强势、比较有效的政府，它能够制定一种比较长期的符合自己民族利益的长远战略和政策，而且有能力把它付诸于实践。

第二，它有一个指导思想，这个指导思想就是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不搞本本主义，一切都要经过实践的检验，先试验，然后再逐步推广。

第三，集中精力关注民生，特别是把老百姓最迫切的要求像消除贫困、改善民生放在首位，这个从世界范围内就很了不起。根据联合国的统计，过去20年中，世界上70%的脱贫是在中国实现的。

第四，在稳定、改革和发展三方面的关系上，处理的比较好，也就是说在坚持稳定的前提下，大力推动改革和发展。中国历史上动荡太多，我做过统计，从1840年鸦片战争一直到改革开放前，中国最长的连续稳定时间没有超过9年，要么是外国入侵，要么是内战，要么是农民起义，还有我们自己搞的一些意识形态的运动等等。这个国家没有时间和精力能够集中进行现代化建设，这个过程老是被打断。一直到邓小平这个强势领导人出现，认定了稳定十分重要，是不可缺少的、中国发展的前提。我们第一次有了连续30年的持续发展，中国的面貌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想再有个30年，中国应该是一个发达国家了。

第五，渐进改革，拒绝休克疗法。我们的制度实际上有不少问题，它绝对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我们模式以现在的制度出发、从现在的体制出发，利用这个体制来运作，同时不断改革自身的体制，而不是像戈尔巴乔夫那样，全部推倒，结果他失败了。

第六，确立了比较正确的优先顺序。改革不求一步到位，而是个渐进过程，是有轻重缓急、逐步积累的过程。比方说我们改革大致的趋势，格局是先农村后城市，先沿海后内地，先经济改革为主，然后逐步地推动政治改革。

第七，我们的经济模式，现在明确定义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它有市场经济的因素，支配资源的效率很高;另一方面，有社会主义因素，也就是保证社会总体的公正。

第八，我们有一个非常开放的态度，人家好的我们都学，我觉得中国现在实际上是世界上意识形态框框最少的国家之一，只要是好的东西我们都学，但是学的过程当中，我们是以我为主，不是盲目地学。这对中国模式的形成非常重要。

我把中国模式描绘称为“最不坏的模式”，是说这个模式有很多缺点，但是和其他的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模式来比，包括西方国家在发展中国家推行的模式，西方国家在东欧、俄罗斯这些过渡经济国家推行的模式相比，中国的总体效果比他们的模式好得多。

比方说，非洲整整将近20多年是西方的结构调整方案主导，非洲18个国家的这个模式彻底失败，不光经济没有搞好，而且导致了社会危机、艾滋病频发等等状况。因为这种模式大规模取消政府的干预。俄罗斯也有不少朋友跟我讲，他们的第一次浩劫是12世纪蒙古人入侵，第二次是二次大战希特勒入侵，第三次则是休克疗法，储蓄一夜之间一分钱都不值了。

再比如，“华盛顿共识”强调的资本市场开放，不管条件准备好了没有，都必须资本市场开放，结果就有泰国的金融危机，亚洲的金融危机、俄罗斯、阿根廷的金融危机，现在美国也有。我称作市场原教旨主义。他们以为市场可以自动解决所有的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很多事情往回看会有一种后怕，如果我们中国当初没有自己的主心骨，没有自己的一套发展的思路，后果不堪设想。

社会发展标准的竞争最激烈

我们在评判一种政治经济社会模式优劣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一种普遍公认的客观标准，或者说这种标准会体现在哪些方面?总体上说，在经济社会标准方面，全世界的共识比较多，比方说GDP、国民收入、人均寿命、教育的普及率、文盲率等等。

但是，政治共识差距比较大。因为西方很多人总觉得，他那个制度代表了最好的制度，甚至美国政治学家福山认为历史到西方这个制度就终结了，现在证明这是非常幼稚的观点。小布什就是信了这个观点，推动了大中东民主计划，结果一败涂地。

实际上，人类探索不同的政治模式、政治制度，这个努力还在进行之中，方兴未艾。西方制度有它很多问题。中国现在在加入这个过程，在探索符合自己民情、国情的模式。如果一定要挑选在现代化方面相对比较成功的模式，以我的判断，至少是从二次大战以后，整个世界只有亚洲“四小龙”的模式和中国模式算得上。而这两者之间是有密切关系的，我们的模式严格讲也是东亚模式的一种，但我们是在一个比它大几十倍的范围规模上进行的，而且我们还有一个转型，就是从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所以，我们这个模式对世界的影响大得多。

所以，所谓的“模式”优略没有一个客观标准。经济上还是有一定的相同点，但是政治模式可能还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和发展。如果真正要有共同标准，需要世界各国一起来制定，不能一家来制定。今天世界上无论在科技、经济、政治方面，竞争最激烈的就是标准的竞争。中国模式在世界上它是有一席之地的。

中国模式四大成就

中国模式它所取得的成就有哪些?

第一，中国本身的迅速崛起，经济总量位居世界前三，这还是根据人民币的官方汇率，不是根据购买力平价来计算，这个规模本身是个影响。

第二，人民总体生活水平巨大提高。我们是经历过中国30年前贫困的那个年代，30年前中国人有一块手表都是奢侈，今天仔细看看统计数字，中国老百姓的房屋自有率，有自己房产的比例已经超过了发达国家平均的比例，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第三，社会的生存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30年前我们还是相当封闭的农业经济为主的社会，但经过30年中国模式的形成和改革开放，中国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现代的、商业的两种社会，这个社会结构变化是长远的。而实际上最根本的是经济基础和社会结构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在过去30年中形成的。

第四，中国基本上形成自己的一个模式，这个模式是比较独特的，而且是符合中国国情的。

我们实际上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已经增加了很多，可以说今天任何一个国际问题，没有中国的参与，没有中国软硬实力的参与都解决不了。

中国模式形成的历史进程

中国模式的形成有历史进程方面的原因。有一段很有意思的经历：1987年，当时匈牙利工人党的领导人卡达尔到中国来访问，邓小平接见他。当时东欧在戈尔巴乔夫的影响下，已经出现种种剧变的迹象。邓小平当时见卡达尔的时候，提了三点建议：第一，不要照搬西方。第二，不要照搬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第三，不要放弃自己的优势。

现在回头看看他的三点建议，就是中国模式的起点，一种很好的描述。那么在这三步的基础上，我们进行创新，一方面学人家的长处，一方面不忘记自己的优点，发扬优点，逐步形成自己的模式。

匈牙利我20年前去过，2008年我又去了一次，20年的变化，我是一个见证人。根据2008年的民调，或者民意测验，62%的匈牙利人认为，2008年的生活不如20年前，不如卡达尔时期，只有14%的人认为现在比那个时候好，这很能说明问题。实际上，当时的东欧国家中匈牙利是渐进改革走得最远的，它已经进行了很多改革，当时我们中国还派团去匈牙利考察，但结果他们放弃了，转向激进的变革，现在看来这个代价太大。

西方的民主形式不是普世价值

那么，作为近代最先走上富强道路的，并且一直处于发达的西方国家，他们的政治模式具不具备一定的普世性?西方本身崛起的过程数百年，这个过程本身充满了很多问题，包括战争、掠夺。然后逐步形成了他的政治制度，所谓多党民主制度也好，一人一票也好等等。这个制度当中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特别是法制建设，但是也有很多地方，一个发展中国家如果照搬的话，就会遇到巨大的困难。我去了一百多个国家，没有一个发展中国家能够采用西方的政治制度而发展起来，最终实现现代化的。

就说达到两个基本的指标：一是要能消除腐败，一是要能实现现代化。采用西方模式达到这两个目标的发展中国家，没有，至少我没有找到。我一直跟我的学生，包括美国学生，欧洲学生说你们可以找出一个例子。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收到任何对这个观点的挑战。

所以，我觉得西方的民主是一种形式，民主和西方的民主形式是两个概念，民主是普世价值，就是政治要体现人民的意愿。但是西方的民主形式恐怕只是从西方的文化传统角度来说，实现民主的一种形式，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方。比方说美国的民主形式，就是过多的资本驱动，这一点奥巴马都承认。所以，西方的民主形式不是普世价值，也不具有普世性。所以，我认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要条件不具备，或者不是一样的文化传统，完全照搬西方民主模式是不可以的。南斯拉夫就是这样解体的，苏联也是这样解体的，多少发展中国家因为迷信这样一个模式，结果民不聊生，国家处于混乱之中。

我们的制度模式是有不少问题，贫富差距拉大、环境污染、甚至腐败问题，某种原因跟我们的模式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说是最不坏的模式。就是别的模式还没有中国模式做的好，但是中国模式也有很多问题要逐步解决。因为我们模式最大的特点就是政府的作用大，政府作用过大也会造成不少问题，所以我们下一步怎么完善这个模式，怎么处理好政府和企业的关系，政府和社会的关系，怎么建立反腐的机制。这些问题再多，都有办法解决，无论从人类历史来看，还是从中国发展史来看，都有办法解决，这个模式是非常有前途的，因为我们这个模式具有巨大的学习能力，超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性。

西方模式现在是故步自封。中国模式很多方面形成的震动，外国人都会感到。我们办奥运会的方法，办残奥会的方法，还有即将举办世博的方法，我们同非洲的关系，这些经过中国模式一处理就变成新的坐标。尽管这个坐标可能也有缺点，也有问题，但是西方还是受到了震撼，他知道还有这样一种玩法。

中国模式给解决世界难题带来了新思路新范式

整个世界现在面临很多的难题，西方用它的模式解决不了。比如，至今世界上一半的人口生活在涉贫，或者非常贫困之中。西方模式治理五六十年下来没有成效，贫困变得更加严重。非洲人说欧洲对牛的补贴都超过了我们非洲人均收入，本来照国际贸易的原则，非洲发展农业有比较优势，但是欧洲现在农业补贴很高。

欧洲老批评中国在非洲的政策，其实，中国政策很简单，比方有一条，叫“双赢”，欧洲难道就不能在非洲推行这个政策吗?一定要你一家赢，人家不能赢吗，你们有没有勇气去推行，公开地说我们的政策是双赢，这是中国模式对它的挑战，这对非洲有好处。所以，我觉得在扶贫问题上，解决贫困问题上，中国的经验，中国一整套的做法，对于世界一半的人口，对解决他们的问题很有启示，这个比发达国家的模式要管用。

再比如，文明冲突，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教文明冲突是有很长的历史渊源，两者的文化宗教都是排他的，惟我独尊的，所以这个冲突就很难避免。我记得2008年丹麦一个画家画了一个漫画，挖苦伊斯兰教，挖苦真主的，伊斯兰教有些人说暗杀这个画家，丹麦所有平面媒体就重新出版这个漫画，表示支持这个画家。丹麦是我走过的国家最开明的，但是连丹麦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能够大家各退一步。一定不是你对就是我错，非得争的你死我活，所以我对西方模式要解决文明冲突一点都不乐观。

倒是中国有这种合而不同的传统，我觉得中国可以提供更好的思路。所以，中国模式在对解决一些世界问题，或者说给其他一些国家榜样性作用还是很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