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打老虎 起步中石油

或许是受前一天结束的薄熙来案公审影响，8月27日中石油腐败窝案消息出来，人们关心的不再是有无令人咋舌的涉案金额，而是有没有“大老虎”落马。

五天后，一只B0SS级的“老虎”不名誉地亮相。9月1日上午11时，新华网发布消息，中央纪委宣布，国务院国资委主任、党委副书记蒋洁敏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消息人士称，蒋洁敏是周六（8月31日）晚间被带走的。

58岁的蒋洁敏，今年3月刚刚从中石油集团公司董事长任上晋升为国务院国资委主任，他也是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后，落马的第一个中央委员。

此前，先后有原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中石油集团副总经理兼大庆油田总经理王永春两名候补中央委员，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

有接近高层的消息人士告诉财新记者，8月26日和27日先后落马的王永春及李华林、冉新权、王道富等四位中石油集团和股份公司副总级高管，均早已被纪委部门调查，此次集中爆发，“是被蒋洁敏的离任审计所牵发”。

消息人士称，8月27日国资委公布中石油集团李华林等高管被查时，主持会议的是现任国资委党委书记兼副主任张毅，而非蒋洁敏。蒋洁敏看过文件，但被请回避。他当日赴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下称中航工业）进行调研，落实中央企业、地方国资委负责人研讨班会议精神及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有关部署。8月28日的国资委网站上，还发布了蒋洁敏赴中航工业调研的消息。仅仅三天后，蒋洁敏落马。

中共中央和中央纪委负责人反腐败“打苍蝇也打老虎”的承诺，斩钉截铁，初战有成。

超长的离任审计

不仅审计时间延长，范围也很广，涉及临时资金拆借等一些敏感问题

今年3月18日，蒋洁敏辞去中石油董事长职务，于3月25日出任国务院国资委主任。根据规定，央企领导人离任后应对其任期内进行离任审计。

蒋洁敏自2006年11月接任中石油集团公司总经理（中石油集团为国有独资公司，其时尚未建董事会，总经理为“一把手”）。依惯例，相关离任审计的时间是2006年-2013年，但接近中石油的消息人士透露，对于蒋洁敏的离任审计时间延长至十年，“审计时间的延长与蒋洁敏本人也沟通过，但审计涉及的范围很广”，还涉及一些敏感问题，比如中石油临时资金拆借方面的情况、石化项目建设中总承包商的利益关系等。

经济责任审计采用联席会议制度，由纪检、组织、审计、监察、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和国有资产监督管理等部门组成，如果在审计中发现问题即可移交纪检部门，目前审计部门和中央纪委的数个调查组都已进驻中石油。在审计中发现了王永春及李华林、冉新权、王道富等四名中石油集团和股份公司副总级高管的违纪问题。蒋洁敏与这些高管所涉的具体问题，尚未披露。

事实上，过去一年来对石油系统关联人士的调查已现端倪，对蒋洁敏也多有传言。

2012年9月，有微博网友爆料称中石油董事长蒋洁敏神秘失踪，自当年8月2日在成都主持召开川渝地区石油石化企业工作汇报会后，蒋洁敏有近一个月时间未公开露面，包括8月底的中石油董事会也未到会。9月4日，中石油相关人士澄清说，蒋洁敏因病住院。

2012年11月召开的中共十八大上，蒋洁敏顺利当选中央委员；今年3月，蒋洁敏就任新一届政府国资委主任这一重要职务。据悉，蒋洁敏曾希望转任地方，最终出任国资委主任对他个人而言并非理想去处。3月18日蒋洁敏辞去中石油职务后，3月25日国资委网站才挂出他上任的消息，其间亦有各种传言。此次落马因此并不令人意外，只是夯实了一个猜想，并催生更多的猜想。

“身为中石油‘一把手’，蒋洁敏的权力很大，能够调用的资金、资源甚多，但位置也颇为微妙，一些关系上找来的事情就需要他打招呼、批示，这其中可能就有不该做的事情。”前述接近中石油的人士称。

昔日改革派

即使是政商两界精英，也难以挣脱“官商不分”所滋生的巨大利益链

蒋洁敏生于1955年10月，山东阳信人。他浓重的山东口音给人印象深刻。在很多接触过蒋洁敏的观察人士看来，蒋洁敏做事干练，执行力强，擅决断。据采访过他的记者描述，蒋洁敏乐于当“讲解员”，常能见到他或对着规划图、或拿着图纸，对公司的各种规划项目、油田分布、面积储量等侃侃而谈，各种数据和名称信手拈来。

在蒋洁敏的任内，中石油海外油气权益产量飙升至5242万吨。

蒋洁敏从基层做起，大半辈子与石油打交道。1972年他进入胜利油田，从技术员、作业队队长、副大队长到大队长一步步提升，1980年-1982年到山东大学经济学系工业经济专业学习；1986年-1993年出任胜利油田采油厂党委副书记、党委书记；1993年-1994年任胜利石油管理局副局长、党委常委。此后在青海石油管理局待了近五年。资料显示，由青海石油管理局开发的青海油田是中国最早开发的油田之一，正值储量下跌期时，蒋洁敏提出以气补油，将勘探开发重点从石油转向天然气，令青海成为中国第四大气田，之后在他主导下又贯通了三条输气管道，使青海油田效益翻番。

1999年是蒋洁敏职业生涯中的重要转折点之一。当年2月，时任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总经理的马富才，将蒋洁敏从青海调任集团总经理助理。蒋洁敏以上市筹备组组长的身份，参与并筹备了中石油的公司化改革和海外上市。据知情人士透露，当时的中石油连符合上市要求的账本都没有，没有资本回报率的概念，只关注生产了多少油，不关心成本和利润，上市重组几乎是这家超大型国企的一次再造重生。

1999年11月5日，中石油股份有限公司组建完成，蒋洁敏出任董事兼副总裁。2000年4月7日，中石油股票在香港证交所和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交易，跻身世界石油大公司十强行列。

“中石油重组，蒋洁敏协调有功，但也因重组裁员得罪了不少人。如果继续待下去恐怕待不长，所以上市两个月之后，就把他调任青海省副省长，直到2004年才重返中石油。”在一位接近中石油的人士看来，这一安排在当时有回护之意。

蒋洁敏将国企改制的经验带到了青海，主抓国资改革。2003年12月23日，中石油重庆开县井喷事故造成243人死亡，马富才引咎辞职。2004年4月，已近退休之龄的陈耕担纲中石油集团公司，与其同时上任的，还有集团副总经理和党组副书记蒋洁敏。2006年底，蒋洁敏接任总经理，全面接手中石油。

蒋洁敏执掌中石油后，加快了“走出去”步伐，并推进“气化中国”战略。2009年开始的一系列伊拉克油气服务合同大招标，中石油以低价连续中标，一跃成为在伊拉克运营的最大外国石油公司。蒋洁敏在几次招标中都担任了最后拍板的“关键先生”。目前中石油集团产能的40%来自海外。

今年3月，蒋洁敏出任国资委主任。一位国资委司局级官员向财新记者转述蒋洁敏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对国资委管理职责现状的评价：“国资委的职责是监督管理，但监督不到位，管理不敢管。”

“虽然蒋来国资委不久，司局级干部还认不清，但感觉他有魄力、很实干，不打太极拳、不务虚，很多政策思路的落实都很具体。”上述人士认为，蒋洁敏作为多年的央企领导者，对央企的问题确实看得清楚，思路、逻辑都很清晰。比如，国资委一直在研究国资委持股的课题，并已在个别地方国企做了探索。但蒋洁敏上任后就明确反对，他认为国资委的定位是出资人代表，如果国资委直接持股，国资委就成了出资人了，这也违背《国资法》。

对于蒋洁敏执掌国资委，有一种声音认为，蒋洁敏带领中石油改制、上市、国际化的过程中，敢想敢干，不怕得罪人，勇于承担责任，未来将带领国资委加速改革；另一种声音则认为，国资委近年已经逐渐变为大型央企的利益代言人，出身中国最大央企的蒋洁敏不会脱离让央企保值增值、做大做强的基本思路，未来央企可能会更加强势。

出任国资委主任未满半年，蒋洁敏在石油行业的巨大利益链及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轰然倒塌。蒋洁敏的悲剧再次证明，即使是政商两界精英，也难以逾越这一羁绊。伴随他的那些正反两面的猜想都已成空，问号留给未来的继任者。

博士们的结局

四名中石油高管所涉及的问题指向，可能是利用职务之便受贿、贱卖国有资产等

同样的悲剧，还属于比蒋洁敏稍早数日落马的王永春、李华林、冉新权、王道富这四名中石油高管。他们中，三人为博士，一人为硕士，均曾被认为是央企中的专家型人才。

今年53岁的王永春，祖籍吉林，曾先后任职中石油集团下属的吉林油田分公司总经理、中石油集团人事部主任及股份公司人事部总经理，拥有地质学博士学位。2008年2月，王永春调任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副总经理，2009年8月升任大庆油田总经理，成为一方大员。2011年4月，王永春兼任中石油集团副总经理、党组成员，并在中共十八大上被选为候补中央委员。

在被查前，王永春执掌大庆油田已有四年。大庆油田多年来是中国最大的油田，开发50多年仍然保持4000万吨原油的年产量，2012年净利润超过600亿元，今年上半年也达到306.23亿元，为中石油贡献了近一半的净利润。

王永春在中石油内部被视为新星，讲话颇有水平。今年3月蒋洁敏调任国务院国资委主任，王永春曾被视为总经理接班人之一。因为身为中央委员的蒋洁敏离开中石油后，王永春是中石油高管中惟一一名候补中央委员。不料仅仅数月之后，祸已及身。

李华林则于今年7月29日刚被公布获任集团副总经理及党组成员，上任不到一个月即落马，如此变故亦属罕见。

今年50岁的李华林1983年加入中石油，教授级高级经济师，曾任中石油勘探开发公司副总经理兼中油国际（加拿大）及中油国际（哈萨克斯坦）总经理。2006年7月，李华林出任中石油香港副董事长、总经理，自2007年起任上市公司中国石油副总裁，此后兼任中国石油董事会秘书、昆仑能源董事会主席。不过，上市公司公布的信息中并未提及他1997年前的履历。多位接近中石油的人士向财新记者证实，李华林是秘书出身。

“李华林被擢升时，中石油内部就颇有异议。”接近中石油的人士对财新记者称。

“可能是秘书出身的缘故，李华林更像官员，比较官僚，而不像管理企业的。”一名资本市场人士评论说，“李并不是思维开阔的一个人。”

另外两名被查的高管冉新权、王道富，共同点是与中石油旗下重要资产之一的长庆油田有关。

今年47岁的冉新权，在中国石油天然气行业摸爬滚打近25年，2002年4月任中石油股份公司勘探与生产分公司副总经理，2005年2月调到长庆油田分公司，2008年2月起任总经理。2011年兼任中国石油董事、副总裁，拥有博士和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头衔。

王道富曾任长庆石油勘探局开发处处长等职，1999年9月起任长庆油田分公司副总经理，2003年1月任长庆油田分公司总经理，2005年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2008年当选为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2008年5月起被聘任为中国石油总地质师，博士。冉新权是王道富在长庆油田的继任者。

王道富、冉新权自2003年以来，先后执掌长庆油田十年之久。长庆油田是近年来中石油重点打造的“西部大庆”，油气储量快速增长，每年给国家新增一个中型油田，是中国陆上最大产气区和天然气管网枢纽中心，原油产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天然气产量占四分之一。

从2003年到2007年12月，长庆油田只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就实现了年产量从1000万吨到2000万吨的大跨越，而跃上3000万吨/年和4000万吨/年的台阶，更分别只用了两年。2012年生产的原油和天然气折合油当量再次创造4504.99万吨的历史新高，一举超越大庆油田的4330万吨，成为国内产量最大的油气田。依照储量和产量双双快速增长的业绩考量，王道富、冉新权居功不小。

不过，两任总经理在长庆油田内部口碑不佳。就在8月27日16时50分新华社发布冉新权被调查的消息前，长庆油田职工内部短信息已经满天飞。

在长庆油田贴吧里，当日上午10点许，即有冉新权落马的消息，欢呼者甚众。一名长庆员工说：“今天长庆油田召开干部大会，估计主要内容就是换领导和整风行动，冉把长庆油田搞得乌七八糟的，使劲地上产，可以说达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表面上看加速了长庆的发展，实际上加速了长庆油田的衰落。”

近年来，长庆油田与陕西、甘肃等油气田所在地也时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延安和榆林先后有官员和政协委员公开表示，长庆油田在当地开采资源，享受一切优惠政策，并从价格高涨中获得丰厚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