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路社:政治韬略论

作者:何路社发布日期:2011-09-19

「何路社:政治韬略论」正文

摘自《中国政治改革常识》

一、《厚黑学》与《君主论》

政治韬略既高于又缘于政治权术,但二者像投资与投机一样是很难区别的,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中,由于权术是政治现实中权力道德化所不能公开允许的,所以权术的过程必然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使本从效率角度上讲应极为简单的过程要人为的必须复杂化,因此它极具操作的“艺术性”。如外交中,对他国政界之派别大不必公开议论,但暗下则不可不认真研究分析,否则非“书生误国”;内政中亦如是,政界官僚间之分歧大都不便公开挑明,可心中却不可不明白有数,否则会“书生十足”。这便是权术存在的意义与必须性所在,一旦撕去权力道德化这款“遮羞布”,其即刻为公开的能力与道德之竞争所取代。而在中国对权术这门“学问”研究洞察至深的,恐怕要数本世纪上半叶的著名学者李宗吾老先生。他所创立的“厚黑学”一说,揭古往今来无数“政治英杰”之真面目,让人想起荀子的“性本恶”之说。其对权力竞争中腐败权术的概括总结,至今无人出其右者。兹择要照录于下:

一、权术二原则。一曰厚,即象猪一样脸皮厚,厚颜无耻。二曰黑,即象狼一样心子黑,心黑手毒。有道是“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离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二、求官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空,即空闲之意,一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求官。二指时间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贡,这个字是借用的,是四川的俗语,其意义等于钻营的钻字。求官要钻营,有孔必钻,无孔也要入。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取出钻子,新开一孔。冲,普通所谓之“吹牛”,一是口头上,二是文字上的。口头上又分普通场所及上司的面前两种;文字上又分报章杂志及说贴条陈两种。捧,就是捧场的捧字。戏台上魏忠贤出来了,那华歆的举动,便是绝好的模范。恐,是恐吓的意思,是及物动词。这个字的道理很精深,官之为物,何等宝贵,岂能轻易予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这就是少了恐字的工夫;凡是当权诸公,都有软处,只要寻着他的要害,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大吃一惊,立刻把官送来。恐字与捧字,是互相为用的,善恐者捧中有恐,旁观之人,看他在上司面前说的话,句句是阿谀逢迎,其实是暗击要害,上司听了,汗流浃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观的人,看他傲骨棱棱,句句话责备上司,其实受之者满心欢喜,骨节皆酥。送,即是送东西,有大送,把银元钞票一包一包的拿去送;也有小送,如春茶、火肘及请吃馆子之类。所送的人分两种,一是手握取舍之权者,二是手无取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三、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绷、凶、聋、弄。空,即空洞的意思。一是文字上,凡是批呈词、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我难细说,请到军政各机关,把壁上的文字读完,就可恍然大悟;二是办事上,随便办什么事情,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了,绝不会把自己牵连着。恭,就是卑躬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是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是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丁役及姨太太等类而言。绷,即俗语所谓绷劲,是恭字的反面字,指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一是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然不可犯;二是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大才。恭字对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上司;绷字对非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属和老百姓,有时甑子之权,不在上司,则对上司亦不妨绷;有时甑子之权,操诸下属或老百姓,又当改而为恭。此道原是活泼,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凶,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他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顾忌;但有一层应当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道德仁义。聋,就是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但聋字中包含有瞎子的意义,文字上的谩骂,闭着眼睛不看。弄,即弄钱之弄。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是为了这个字而设的。弄字与求官之送字是对照的,有了送就有弄。这个弄字,最要注意,是要能够在公事上通得过才成功。有时通不过,就自己垫点腰包里的钱,也不妨;如果通得过,任他多少,也就不用客气了。

四、办事二妙法。一曰锯箭法,有人中了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谢礼。问他为什么不把箭头取出?他说: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各军政机关,与成大事者,都是用的这种方法。譬如批呈词:“据某某所呈之情,实于法不合,特令该县知事,查明严办。”“于法不合”这四个字是锯箭杆,“该县知事”是内科,抑或“转呈上司核办”,那“上司”就是内科。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说:“这个事情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某人”是内科。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杆,“以后”是内科。此外有只锯箭杆,并不命其寻找内科的,也有连箭杆都不锯,命其径直寻内科的,种种不同,细参自悟。二曰补锅法,做饭的锅漏了,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片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请点火来我烧烟。”他乘着主人转背的时候,用铁锤在锅上轻轻的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及主人转来,就指与他看,说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很惊异的说:“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这个锅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这就是补锅法了。历史上这类事情是很多的。上述二妙法,是办事的公例,无论古今中外,合乎这个公例的就成功,违反这个公例的即失败。管仲是中国的大政治家,他办事就是用这两种方法。狄人伐卫,齐国按兵不动,等到狄人把卫绝了,才出来做“兴灭国、继绝世”的义举,这是补锅法。召陵之役,不责楚国僭称王号,只责他包茅不贡,这是锯箭法。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胜齐国,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锅敲烂了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奇才”。明末武臣,把李自成围住了,故意放他出来,本是用的补锅法,后来制他不住,竟至国破君亡,把锅敲烂了补不起,所以称为“误国庸臣”。岳飞想恢复中原,迎回二帝,他刚刚才起了取箭头的念头,就遭杀身之祸。明英宗也先被捉去,于谦把他弄回来,算是把箭头取出了,仍然遭杀身之祸,何以故?违反公例故。

以上李宗吾老先生对腐败权术的精辟论述,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土产,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可谓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我们如果把目光扩大至整个世界,就会发现,早在十六世纪上半叶(即比李宗吾先生早整整四百年左右),意大利政治家马基雅维利就已经写出了更真正具有政治学术价值的《君主论》,他以权术为贯穿全书主线的核心,以人性恶为逻辑思维的基础,即既然人性是恶的,那么置身于人中间的君主如果处处想表现自己的善,就非遭到毁灭不可。权术与人性恶构成其政治哲学的经纬。马基雅维利摆脱道德原则对利益追求和政治权衡的约束,但也并不否认道德原则本身的价值,他所强调的只是利益或“需要”优先原则。传统的政治学是讲仁义道德的,是“代上帝立言”,中世纪的西欧这类书很多。而马基雅维利反其道而行,第一次喊出“政治无道德”,否决了那种把政治理论建筑在“先验”的道德伦理上的倾向,犹如“滴眼露”般擦亮了人们的眼睛:政治现实中必然包含着权力斗争,其讲究的是利益,而不是道德,从而向我们昭示,道德在政治学的思考中基本无用;这实际上是提出了政治学中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分野问题,因此使他成为现代政治学之父。按马基雅维里自己的说法:“我想把想象上的君主的事情撇在一边,只讨论确实存在的事情。”因为他观察到了“必须专注于事实所表明的问题的本相,而不应纠缠于空洞的观念。许多人都对那些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否实际存在过的共和国或君主国迷恋不舍,但是,人们的实际生活是一回事,而应当如何生活则是另一回事。”从这些话里,可以最清楚地看到近代现实主义哲学将“应然”与“实然”,也就是对“摆事实”与“讲道理”作判然区分的原型。这样的分析方法意味着,政治有其自身的逻辑,对于这种逻辑,与道德说教式的解释是不相干的,因为“某些状似德性的东西,如果君主身体力行,那就成了他的劫数;某些状似邪恶的品质,如果君主身体力行,反而会带来安全和安宁。”在人类政治思想史上,他应该是敢于直面政治现实,公开光明正大的系统性正面阐述政治权术的天下第一人。如关于具体的政治权术原则,他在《君主论》中这样公开写到:“君主应该学会同时扮演狮子和狐狸两种角色,因为狮子不能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不能抵御豺狼,因此,一个君主必须是一只狐狸,以便认出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感到恐惧。”、“君主恪守信用当然是值得称道的,但是,欺骗、虚伪、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对巩固政治统治更为至关重要。”总之,他公开认为并主张,统治者或政治家为了实现政治目的,应当不择手段,摈弃道德,运用权术;作为君主应甚至宁愿蒙残酷之名而不要行仁慈之举,宁愿使人畏惧而不要被人爱戴,君主只有不守信义,才能完成伟大事业,才能有利于国家和个人。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出版后,风行整个欧洲以至整个世界,他所阐明的政治权术理论或统治策略,成为后世各国统治者维护巩固其统治地位的“权术指南”。据称,英王查尔斯五世对《君主论》“爱不释手”;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领袖克伦威尔也十分推崇《君主论》中的观点;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和亨利四世遭暗杀时随身还带着《君主论》;路易十四把《君主论》作为每天睡前的必读书;拿破仑在一本法文版《君主论》上写满了批注;俾斯麦熟谙《君主论》,被人称为是马基斯雅利主义的虔诚的门徒;希特勒说,他一直把《君主论》放在桌上床边,经常从中吸取力量;墨索里尼则说,马基雅利的《君主论》是政治家最高的指南,至今仍具有生命力……

无独有偶,李宗吾的《厚黑学》出版后,也曾在国内甚至国外邻近地区风行一时,被不少国人所身体力行。两部书都至今仍在国内外再版,其经久畅销不衰。然而,我们今天既要真正理解这两部书的意义或本意,更要清醒地看到或意识到她的局限。正如仔细研究过这两部书思想的中外学者所不约而同之见,这两部书中作者都只是在告诉人们“现实如何”?而不是具体告诉人们去“应该如何”。 思考的重点在于政治“是什么”,而不在于“应该是什么”。这两部书至今仍畅销不衰,只能说明当时那种政治现实现在仍然很大程度上存在。黑格尔说过:“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凡是合理的都是存在的。”如果政治现实本身是丑陋的,我们当然不能去责怪镜子所反映出的政治现实不美(但我们也不能被镜子有时的扭曲变形所欺骗――此是后话)。两部书不同的是,《厚黑学》一书,作者是从否定的角度思考立意,是把政治权术展示给世人来看,旨在揭露政治权术的腐败黑暗,以唤起人们对腐败权术的反对抵制;而《君主论》一书,作者是从肯定的角度思考立意,旨在告诫代表历史发展方向的统治者或政治家,在政治斗争中不要书生十足,只要目的正确,就可以摈弃道德,不择手段,最终“目的总是证明手段正确”。然而,在找不到甚至看不到克服消除政治权术的腐败黑暗之正确途径上,两部书却是相同的。《君主论》主张以毒攻毒,以权术对付权术自不消说;《厚黑学》则恰恰相反,太书生气,太不了解政治,以致把一些政治韬略也当作厚黑行为,不免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们自然毫不奇怪,为什么《君主论》备受权力者推崇青睐,而《厚黑学》则为权力者一笑而置。

《君主论》阐明的政治权术理论,从主要意义上讲,实际上即是一种政治韬略。可以断言,在人类政治史上,是先有低素质者小人的政治权术在前,而后有高素质者君子的政治韬略于后;并且,在《君主论》出版以前和以后,一切知道或不知道《君主论》的政治家或权力者,都早已经在或正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实际奉行着她。只不过是有无正规政治权术理论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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