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德里达:政治与友谊」正文
杰弗里?本明顿:我非常高兴和荣幸地代表苏塞克斯大学,尤其是代表法国思想研究中心欢迎雅克?德里达。这是过去五年左右的时间里雅克?德里达的第二次访问。从众多的反应来看,我知道这里的人们感到非常的幸运。
我不发表任何形式的关于雅克?德里达是谁或他就我们感兴趣的问题有什么见解的演说。我邀请大家到这里来,就是要给大家提供足够的思考空间,当然你们对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我将简单地说几句,以便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留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来听雅克?德里达的演说。我们同意这次座谈会的议程是这样的:我讲五分钟左右,在政治和友谊这一一般性论题之下,划出三个或四个进行讨论的基本范围,雅克?德里达将做出回应。大家一会儿就会知道,政治和友谊是最近用英文出版的一本书的标题(法文版出版于1994年),我想你们中的许多人将来会读到它。所以,我先提出三个或四个探究性的线索,以便雅克?德里达有机会介绍一下这本书的一些主要观点。在接受回答问题的邀请之后,他会非常高兴地倾听你们提出的问题。在这次座谈会的开始,我想提醒大家,时间非常有限,我们尽可能地停留在出自这本书的这些基本论题的范围之内。
我有四个简要的问题线索,可以作为在《友谊的政治》这本书基础上进行讨论的简单的开场白。第一个问题是:"政治为何?"
很明显,你一直是政治需求的对象,或长期以来多方面的政治需求的对象。甚至可以认为,这本书就是对这一需求的回应。所以,一些人会问,你现在要阐释的是政治理论或解构的政治吗?第二个问题,或问题线索,同样直截了当,"友谊为何?"这本书的标题是《友谊的政治》,比起那些更加显而易见的概念,比如统治、权力、合法性、表征等,通过显然是边缘性的友谊这一概念而通达政治,似乎是奇特的。换句话说,友谊与政治有什么相干?政治与友谊有什么相干?第三个问题或问题线索是关于一个明显地贯穿于全书的术语或概念,这就是民主--尤其在这本书所不断重复的"将要到来的民主"的方案中。我希望你能跟我们谈谈这一点,谈谈这意味着什么。最后一个问题线索,自1994年这本书的法文版出版以来,你一直在进行一项真正的开放性的工作,这是建立在这样一种观察的基础上的,即近来越来越多的工作倾向于或似乎倾向于把这种政治的或伪政治的研究重心移向好客这一概念。近年来,围绕着好客这一概念,你已经出版了一系列著作。我希望你是否能够跟我们谈谈这其中的意义之所在,在今天这样的一种氛围里,我们提供给你的就是好客,我们以某种好客的方式欢迎你进入我们的或许是家庭的空间,它本身封闭在民族或文化空间之内,这一空间一直以来并且经常是对你的工作缺乏一种好客的态度。所以,这样的四个问题:1)政治为何?2)友谊为何?3)民主是怎么一回事?4)好客是怎么一回事?
雅克・德里达:我今天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感谢你们。我非常高兴、非常愉快和非常荣幸再次来到这里,尤其是这一新的现代法国思想研究中心。我想,当然不仅是我个人这样认为,这一中心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我们期待着它的成功,我们将尽力参与它的活动。
你们可以想象,这些问题都是非常难以回答的,因为我必须用英语在一定的时间之内做出即席的直接的回答。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读过这些文本,它们大概比我在这里要说的会更加确切和清晰。所以,我想尽可能地对杰弗的问题做出简短而直接的回答。
1,政治为何?
从一开始,也就是说,当我开始写作和教书时,确实有许多人友好或不友好地指责我没有直接地介入政治问题。我认为,这一批评既是不公允的又是公允的。说不公允是因为我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直接或间接地与政治问题相联系,我能以非常恰当的方式表明这一点,但就与政治联系的非直接和迂回的程度来说,这一批评确实是公允的。在我的研究进展中,对政治问题的重新阐释会达到所预期的层次,我期待这一时刻的到来,这要考虑推延,考虑我在开始时提出这一问题的含蓄方式。
我现在要逐一回答我所面对的杰弗提出的问题: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认为我正在回应政治需求,即提供某物以应对我们在传统中称之为的政治。我现在要做的是,尤其在《马克思的幽灵》或在《友谊的政治》这些书里,试图理解或重新思考,当然我不是惟一做这些事的人,而是试着和其他人一起重新思考什么是政治,在政治领域的播散中到底涉及到什么。所以,我不是要在旧框架内提出新的政治内容,而是尝试着重新定义,或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思考,这样的政治涉及什么。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没有提出一种政治理论,因为正如我所说的,尤其是关于友谊和好客,关于什么是友谊以及什么是好客,确实已经超出了知识的范围。在极端的和更为基本的形式中,它与成为原理无关,它只是一种必须被知晓之物,一种经验,一种友谊和好客的政治经验,它根本不能成为理论的对象。它也不是反理论的动向。我认为政治理论是必需的,但我尝试着把政治理论的这种必需性与出于结构的原因在政治或友谊中、在好客中无法成为知识、理论、原理对象的东西结合起来。
所以,它不是一种政治理论--在这些文本中我要说的一部分并不包括在已知的政治学或政治理论领域,它也不是一种解构的政治。如果说"政治"这一名词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一种方案,一种议程或一种制度,我认为不存在解构的政治一类的东西。我们将看到甚至我试图定位的民主这一术语,也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制度或一种民族国家的体制。所以,我并不认为我所做的,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试图做的,可以被称之为政治理论或解构的政治,但我认为在晚近的这几本书之前,我一直是在一种给定的前提下--或假定它们是被给定的--从事研究。对我来说,这段时间道出了比政治更多的东西。完全不是一种政治理论,一种解构的理论,而是说出与政治有关的东西,不再仅仅是一种沉思的姿态;它是一种具体的和个人的承担,这一行为上的承担正是我写作的一部分。《马克思的幽灵》,在成为关于马克思的理论、马克思的遗产的文本之前,让我说,它就是一种个人在某一时刻以某种形式在个体形态中的承担。
2,友谊为何?
那么,第二个问题,在我刚才描述的领域,为什么这一特权被赋予了友谊?杰弗说,数个世纪以来,友谊在政治和政治哲学领域一直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边缘性概念,确实如此。这是真的,但也未必就是真的--在通常的政治概念分类学里,友谊是边缘性的。你无法在那里找到友谊这一概念,它通常是属于伦理或心理或道德。当政府、统治或公民权被视为政治概念时,友谊却被放在了一边。但一旦你阅读起始于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的标准的政治理论文本,你会发现友谊在正义甚至民主的定义中起着一种组织作用。我在《友谊的政治》中引用了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的许多文本,在那里,友谊被定义为基本的善。
让我从学术上参照一下亚里士多德。他说有三种友谊:首先,较高的友谊是建立在善的基础上的,与政治无关。这是两个善良人之间的友谊。第二,友谊建立在利用和有用的基础之上,这是一种政治的友谊。第三,在较低的层次上,友谊是建立在快乐之上的--在年轻人中间寻找快乐。亚里士多德如是说。所以,你可以看到,我们拥有的政治概念既是政治性的又不是政治性的。政治性的友谊只是友谊之一种。其中的一个问题可能是,把它置于日常习俗中,我们应该从我们的政治盟友中选择朋友吗?我们应该在政治上与朋友达成一致而建立友谊吗?这是必要的吗?政治和友谊是相同的吗?我们能够把一个政治上的敌人作为朋友或把政治上的朋友作为敌人吗?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你的这一寻求正义的想法与政治无关。在正义的名义下,你必须超出或有时背叛友谊。所以,存在许多问题,在这里,你看到爱--不是爱,而是癖好或友谊在政治经验的定义中扮演着组织的角色。
那么,我要做的是--我在看手表--遵循友谊和政治之间的悖论线索,寻找我们文化中从希腊到现在的关于友谊的流行的标准模式。在希腊文化、罗马文化中,在耶稣、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文化中,这一流行的标准模式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一直是流行的和霸权性的。什么是这一流行的具有政治意味和政治意义的霸权概念的特点?当然,我不想均质化--这一概念不是一个单一相同的概念。在希腊、中世纪和今天,它是完全不同的,但具有某些持久的特征,正是这些持久特征的设定成为我试图从政治视角发现、分析、构造之物。
它们是什么呢?非常非常粗略地说,首先,这一友谊的模式是两个世间的年轻男人之间的友谊,他们之间有一个契约,根据这一契约,一方成为另一方的延续,一方成为另一方的继承人,他们在政治上是一致的--关于这一点,我举了不少例子。这一友谊首先要排除男女之间的友谊,或女人之间的友谊,因为女人在总体上被排除在这一友谊模式之外,排除了女人作为男人的朋友或女人之间互为朋友。兄弟、兄弟关系这一典型是这一标准模式的中心。当然,我是通过一些文本和例子来说明这一点的。兄弟般的关系、兄弟关系是这一标准友谊的典型。当然,兄弟般的关系这一概念具有一些文化和历史的前提。它来自于希腊,但它还来自于基督教模式,在这里兄弟般的关系或兄弟关系是基本的。人人皆兄弟,因为他们都是上帝的儿子,你可以在友谊和政治这些甚至非常明显的世俗概念中发现这一概念的伦理学。在法国大革命中,这是《人权宣言》的基础。在当时的法国,兄弟关系成为一场可怕的争论的对象。在平等和自由之间,兄弟关系显现为共和国的基础之一。从这一意义上说,这里你必须处理我称之为的友谊中的男权中心主义的或菲勒斯中心主义的概念。当然,对我来说,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概念的霸权是如此地强有力,以至于它所排除之物都被有效地从整体上加以排除了,并不意味着女人无法拥有与男人建立友谊的经验或与另一个女人建立友谊的经验。它仅仅意味着在这一文化、这一社会之内,借助它,这一流行的标准被认为是合法的、有信誉的,然而,没有声音、没有话语、没有认知的可能性,这一切都被排除在外了。
所有这些基础性的政治概念--我刚才提到的杰弗挑选的这些概念:统治、权力、表征--直接或间接地被这一标准概念所标示。甚至民主思想,它从一开始被定义的方式,必须与这一概念的假设相一致,与赋予人、兄弟关系以特权相一致。兄弟般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它当然意味着家庭、家庭结构、父子关系,它意味着兄弟而不是姐妹,在一些文本中,姐妹只是兄弟的一种情形,没有差异,它不产生差异。所以,你在这里拥有了定义政治、国家的所有标准概念的条件,拥有了与希腊本地居民、边界、民族国家、父子关系、表征、统治的关系,所有这一切分享了作为社会纽带的友谊的这一男权中心主义概念。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这一主导性的线索,关于友谊的争论,可以有用处,以便对大量的传统政治理论进行解构(让我快点说),以便为我提供一种策略手段继续从事我的工作,同时以一种更有效的方式进入政治领域。
3,民主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个问题与民主有关:为什么"民主"这个词语存在于"将要到来的民主"之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过多次--因为对政体来说民主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在政体的谱系中,从一开始就很难为民主定位,人们总是难以为民主划定一块领地。民主意味着最起码的平等--在这里,你看到了为什么友谊是重要的一环,因为在友谊中,甚至在传统的友谊中,涉及到的是相互关系、平等、均衡、等等。在人人平等之外没有民主可言--我要马上使每一个人成为独特的存在--但平等是可计算的,是可数的:你数一数团体、投票人、发言人、公民的数目。另一方面,鉴于他者作为个体,你必须使平等的要求与独立的要求相妥协,这是一个难题。同时,我们如何来思考每一个人的平等、正义和公平,进而思考和尊重每一个人的差异的独立性呢?
从一开始,民主就与价值、与公理相联系,它属于这一标准的友谊概念,即兄弟般的关系、家庭,扎根于领土(本土)以及依赖领土、土地和地域等的民族国家之上。现在,可以思考民主,如果不适应的话,那么至少也可以与另一个友谊概念、与另一种友谊经验相连接,它不仅仅是依赖于或服从于我称之为的普遍存在的标准的友谊概念(菲勒斯中心主义的、男性的、等等),这正是我试图在《友谊的政治》中所阐明的。一种民主,它是如此地陌生以至于不再还原于公民权,还原于一种作为民族国家的给定社会的政体体制。我无法反对民族国家,我试图理解今天超越民族国家界限之物,我正在一步步地接近最后一个问题,好客。过去、现在、将来的关于民族国家争论的界限是什么?在民族国家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