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7年反思:极左是怎样绑架左翼的?

作者:杨帆发布日期:2012-06-18

「杨帆:7年反思:极左是怎样绑架左翼的?」正文

注:这是杨帆教授 2012年5月在北京《新知沙龙》谈话内容,经过本人修改。

中国社会思潮按照中国方式,已走了60年,从1911年开始,走了100年,一直有自己独特的内容和独立线索,和西方标准的划分在许多方面是相反的。比如在西方,国家主义,民族主义,保守主义是右翼,在中国是左翼。社会民主主义在西方属于左翼,而在中国凡属民主,都被划为西方民主,属于自由主义。西方左翼也是建立在自由民主基础上的,而在中国却几乎没有。这是由于历史不同:中国是革命为基础,西方是改良为基础。也是由于制度不同,中国至今没有建立民主制度。一直到现在才可以说,中国社会思潮开始进入与国际接轨的阶段,这是继2000年加入WTO以来,继续与国际接轨的大事件。所谓“刚刚开始”也是有前提的:中国的制度基础是不是能够向民主转化?如果不能,则中国仍旧不能脱离极左与极右之间的循环。

2004年极右翼失败以后,左翼理论有很大发展。但由于错误的政策导向,中左中右继续受到打压,主张专制反对民主的极左思想受到纵容,并迅速聚集,在2011年酿成极大的危险,只是由于偶然的王立军事件而突然崩溃。因此,中国,以及中国未来的理论思潮,都处于一个选择的路口。我现在不去对话了,已经对过很多,该说的都说过了,大家可看我的新浪博客,有非常长的文章七八篇,主要是两个月以来十几次答记者问。青年人听听有好处。理论斗争最后的胜负是实践,实践要十年以上,有待于一代人的选择。凡是搞理论的人,自己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十年以后他自己也不会认错,只不过是别人不听他的了。青年一代有自己新的概念,新的社会问题,新的思维方式。我们现在说有代沟,这代沟越来越快,过十年大概不是一代人了。你们现在讨论的问题和我们就不一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问题。我把我们一生所讨论的问题给大家做一个历史脉络回顾。不是说我这派就能赢,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你们即使完全同意我的观点,也不会再关心老问题,在话语符号上也不一样。你们现在都是在网络上走的,玩游戏,有你们的语言,和我们即使观点一致,立场一致,语言也不会一致。我主导经济学非主流派和经济学主流派争论20年,大多数观点是我们赢了,有人说非主流变成主流了,我说实际上是主流和非主流一起退出了历史舞台。

和青年谈历史是必要的,让你们知道我们这代人都讨论过什么东西。任何理论的发展都不能没有理论依托和继承性。黎明老先生极其值得尊敬,写了三本大厚书,意思是说中国文化也不行,西方文化也不行,他自己要从头创造。我替他去宣传。有一位研究孔子的学者叫张祥平认真看了,说写得不错,可惜推广不开,为什么?他的理论没有依托。凭空创造的,他的东西博大精深,但青年人包括我们同时代的人,很少有人看。思想的发展是有继承性的,也是有飞跃的。我以四分法来改变两分法,分析中国社会思潮。

可立很多标准,划分好多种类。我把二分变四分,首先就是要破除二分法。至于四分是不是站得住,是不是还可以有五分六分?都有可能。不一定四分,现在是要改变两分法,所谓左右两翼对立的思维方式应该改变。

我在10年前就提出四分,中左,中右,极左,极右。自由主义秦晖徐友渔,我们是同时代人,有很多交流。很多年前就详细讨论过民族主义,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秦晖直到现在否认左派右派,他认为在中国首先是民主和专制的划分。

我把两个标准结合在一起,就可分成四种。简单说左派是社会主义,凡带“社会”的,社会民主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社会党,国际上一般认为是左翼。主张以个人为基础的是自由主义,是右翼,强调个人。左派强调公平平等,右派强调效率。中国的极左定位于民粹主义,计划经济斯大林主义,文化大革命,是极左。极右是寡头主义,现在大家骂的权贵资本主义,是一种寡头主义。

我们十年前对话时有共识,左派主动批评民粹主义,右派主动批评寡头主义,不让自己的主义走得太过分。10年前就已对话到这个水平。后来的实践在2004年,秦晖反对了寡头主义。2011年以来我主动抵制民粹主义,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只有这样,中国思想界才能向健康方向走,不能老是攻击对方,要认识到自己理论的局限,这才能和别人对话。无论理论界多么混乱,我们一直保持对话关系。

从价值取向上分为左派右派,从制度上分为民主与专制,就是四种。我们应该主张民主,反对专制,同时反对极左极右两种思潮,主张中左、中右这两种思潮,互相对话。中国左派右派,之所以和西方不一样,除了历史因素以外,最主要就是制度基础不一样。我们官方不支持中左中右,而是放纵极左极右。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从极左走向极右,又从极右走到极左,老停不住,一会儿走这个极端,又从这个极端走向那个极端,极左极右互相打,打来打去,实际上压制中左中右。核心问题在哪儿?就在于我们体制不民主。

左翼社会主义者,右翼自由主义者,有共识就是从专制走向民主,这样才能根本防止极左极右,要不然中国以后还会走极端,一直走到社会崩溃为止。

中国特色最开始是孙中山,三民主义实际上是一种中左思想。他承认民主,承认资本,又说后进国家不能完全跟西方走,所以有民族主义,民生主义。他看到资本的发展会出现新问题。三民主义要搞民主共和国,加入世界资本主义,但是他在加入过程有和西方对抗的方面,三民主义本身偏左。后来到蒋介石就不一样了,是寡头主义,就走向右边去了。中国共产党跟共产国际,在相当长的时间,除陈独秀那次右倾以外,连续三次左倾,受共产国际影响。毛泽东真正贡献是新民主主义,克服极左回到了中左。去年张木生讲新民主主义,说1941年到1948年,新民主主义是中左,也包括西方好多东西。建国之后毛泽东没施行。有一个人是中国极左的精神领袖。去年中国民粹主义大幅度的兴起,真正的是一个人的思想。何新。这人理论创造东西多,是中国极左翼的理论代表人物,他近年一是鼓吹阴谋论,假设世界上一小撮犹太人有阴谋,操控金融,制造世界大战,操纵转基因。2011年11月在重庆开“世界反转基因大会”,王立军还上去做了报告。灭种说在2003年有一次,说SARS病毒是白种人造出来的,专门放给我们,黄种人都感染,白种人不感染,你一看,有点儿心惊肉跳。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不知道。假设呗。中国的极左把这阴谋论发展成民主阴谋,说搞西方民主竞选制最好的国家,也是这伙犹太金融家操纵的。他们用民主搞垮其他国家。何新说文化革命是一场宗教革命,是带表扬的意思。如果不表扬,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自由派早年拿哈耶克套,对文革的批评不到位,他们一直说是专制主义。实际上文革是带有宗教色彩的。说它是宗教革命,倒不一定,实际近似一神教模式,不只是专制模式。专制模式,中国计划经济是左翼专制,现在是右翼专制。而文革模式恰恰不一样,虽然也有专制,但不是专制模式,而是宗教模式,就是树一个神仙,把领导人神化,直接号召人民群众,促使中层干部去执行,他们不敢腐败。专制的特点是一个领导人依靠中层,用警察官员和专家管理下层。宗教模式,中国的文革模式,是基本打掉中层,最高的领导人直接向群众发神谕,群众领悟了,行动起来,促使中层去工作,中层受到强烈的打压,神是依靠下层限制中层,这是宗教模式。依靠中层来管理下层的才是专制模式。自由主义反专制心切,就把什么都说成是专制,反而不如何新说得到位。文革的实践是失败了,如何总结还是没有到位,这是因为理论界水平低,偏执于自己那一套理论框架造成的。极左到文革时期全盛10年,走到了尽头。所以80年代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泛自由主义,除邓力群胡乔木,计划经济左派官僚以外。那时还没引进西方,大家就从马克思早年著作里找人道主义。

为了给你们讲课,我才看了看谢韬,所谓民主社会主义,其实是中左,但在中国被极左错划为右派。他们全是引经据典引马克思怎么说,恩格斯怎么说。有人批判他们的社会民主主义是“反动”谬论,怎么反动了?80年代他们是我的老师,自由主义借马克思主义外衣,用人道主义解释马克思,首先否定斯大林列宁。到90年代小平南巡以后,才把马克思主义边缘化。80年代末期西方民主思想也进入中国,影响知识分子和大学生,老百姓反腐败的思想是民粹主义,这两个思潮加上马克思主义正统,就导致政治风波,集中于反腐败。那个时候腐败并不严重,但大家不能容忍。现在这么腐败大家反而可以容忍了。为什么?标准变,人也变了。

整个社会没有理想主义,世界观也变了,非常实用,非常想得开,已经适应了腐败。即使在大学,像我这样坚持反对抄袭的也是凤毛麟角。标准不是谁说的,是大家心里的标准。你们在就业的时候也没有办法,那么蠢的老板要扔你的简历,跟废纸似的,你们可忍受。我就不能忍受,我这辈子都是炒单位的鱿鱼。你们比我不幸万分,但你们可容忍,青年们还挺高兴的,觉得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们比我们真实。

我们是受革命教育出来的,是理想主义者,不能容忍现实中那些肮脏的东西,你们脑子里恐怕没这个,社会变了,腐败这么严重,大家还过得挺好,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腐败。只要经济还在发展,就都有希望。可惜,现在快差不多了,蛋糕做不大了,分配也不均,特别是平等竞争机会越来越少,被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给霸占了。多亏他们首选出国,否则把北大清华位子给占了,你们怎么办?所以,应该欢送他们出国,把腐败也和国际接了轨。这样,国内还有些平等机会。没有这个机会,社会就要丧失发展动力,自相分裂了。

90年代有重大变化,小平南巡重启改革开放不谈民主。

20年以来是新权威主义,政治集权加经济自由,发展很成功的,甚至改变西方对中国的看法,有所谓“北京共识”代替“华盛顿共识”,说华盛顿的这套新自由主义右翼,还不如中国这新权威主义。2005年以后新左派发展为“中国模式”,是要夺取中国未来发展的话语权,代替“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这当然是错误的,其核心是想继续不要民主。

90年代自由主义抛弃马克思主义外衣,把哈耶克引进中国,培养一批正式的自由主义者。这些人和我都是非常熟朋友,80年代我们都是一起的。90年代他们信奉自由主义,我80年代就是自由主义者。可惜90年代的经济自由主义,他们要立规矩,说我一不懂外语,二不懂数学,把我给排除了,我和经济自由主义决裂,也疏远了一般自由主义。

哈耶克,哈维尔,哈贝马斯,“三哈”代替马克思,成为知识界的自由主义。

1992----2003年,经济自由发挥了中国的经济潜力和人的潜力,出现特大经济繁荣,腐败和利益集团也迅速膨胀,到2003年2004年,就出现他们的理论代表-----极右的寡头主义突然聚集,借十六大换班,想把国有资产按权力分了。不是像东欧平分,13亿人一人一张股票,两种身份制,不好分。因为农民分了一块地,再分国有资产,怎么分? 张五常说国有企业这么多年改不动,我给你们出个成本最低的,按权力划分,当官的一人一份。他提出这个看法。2004年实际上已在偷偷干,把国有和集体股份给经营者。这私有化不包括老百姓。王珏是中央党校老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应属于中左,他是社会民主主义。他直接和我说,国有企业三分之一给农民,三分之一给工人,三分之一归国家。西方追捧王珏的私有化是这种私有化。张五常说的跟他一样吗?张五常说没有老百姓的事,按照当官职务就分了。

这样分,难道就简单可行吗?还有前任当官的呢?还有不掌握国有资产的权力部门?按照这个搞就不是偷国有资产,而是公开的分,进一步是公开地抢。在本质上与偷不同,涉及政治合法性,偷是一回事,公开送是另外一回事。许多人很不严肃,说偷和送反正都一样。这就是深层次的世俗化导致的犬儒主义。我们说,当然不一样,婊子就是婊子,不能立牌坊。

2004.8 是我在北京组织辩论,来50多媒体,网络上一致反对。这个时候秦晖在美国呢,写了特别长文章登《南方周末》,说这不是自由派的意思。这是以中左为主导,联合中右和人民群众,打掉极右寡头主义。

自由主义在中国改革开放起了进步作用一直20年。到小平南巡之后,去掉政治改革,集中在经济方面又发展10年,到2003年,2004年,突然走向寡头主义,来得非常突然,是利用最高领导换界的机会,跟去年的极左非常相似。经过媒体炒作,国内势力的支持。你说国内什么势力支持张五常?就是那些有权力的人,差点儿就搞成了。这事受到网络上的强大反对,左派右派在反对瓜分的时候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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