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亚平：以“公平”治天下则天下安――黄树东的警示为何发人深思

看清根源病灶的智者

克雷洛夫的寓言《鹰和鼹鼠》曾给我儿时留下深刻印像。

鹰王挑中了一棵高大的橡树筑巢，打算夏天在这儿孵养小鹰。鼹鼠大着胆子来警告鹰王。“这棵橡树不安全，它的根几乎烂光了，随时会倒掉。”但老鹰觉得自己不必借重成天躲在洞里 的鼹鼠的见识，难道老鹰的眼睛还不够锐利的吗？鹰王照样在这棵树上筑巢和养育后代。终于有一天，鹰王打猎回来，却看见那棵橡树已倒，鹰后和子女都已经摔死。鹰王悲痛的哭道：“我 把最好的忠告当做耳边风，命运严惩了我的骄傲。可我怎么能料到一只鼹鼠的警告竟会是这样千真万确呢？”

鼹鼠答道：“你不肯想一想：我就在地底下打洞，因此一定和树根十分接近，树的好坏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更清楚呀。”

看黄树东的书及与他交谈时，我总会想起这个寓言。作为一位华尔街顶级投行的高管，他比一般的学者更了解美国金融及经济内部的深层问题，更了解树根是否腐烂以及为何腐烂，更能鞭 辟入里的剖析病灶深处的根源及真相； 作为从中国走出去的学子，他始终关心着祖国的命运。尤为难得的是，他能超越于他所在阶层的局部利益之上，站在更公正、更宏大、更人性的视野分 析问题，这使他得出的结论和指出的路径，能够成为真正（而不是口头上）有利于中国及大多数人的治世良方。他对中美两国问题的成因及解决之道的分析，应该说有着更高的参考价值。

去年他为中国而写的《选择和崛起―国家博弈下的中国危局》，以振聋发聩的质疑和分析，提醒国人避开全球化的陷井和出口导向的泥潭，否则将面临巨大的财富损失和升级遏制。可惜 ，许多他担忧的局面却不幸被他言中，而他的建议则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最近，他的又一部力作《中国，你要警惕》，再次向人们发出警号：2034年，中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经济总量达到美国的两倍；另一种是机会和利益大量流失并处于漫长的社会动荡中。 中国如果把握好未来20年的发展机遇，在2034年中国将真正实现复兴和崛起；然而中国如果选错了路径，没有抓住主要矛盾并采取正确的对策，被某种力量将中国拉入动荡，那么中国不仅不 可能崛起，而且将落入陷阱和动荡之中。

找出经济乱象的始作俑者

中国社会目前正面临许多深层次的问题：贫富悬殊、分配不公、价值沉沦、官员腐败、市场秩序混乱、中下阶层贫困、通胀加剧等等。

如何梳理目前中国纷繁的经济乱象呢？在众多的矛盾什么才是最主要的矛盾？

其实，收入分配不公、工资占比下降，劳动者相对贫困，贫富悬殊加大，以及用政治权力将这种贫富悬殊固化，使得财富大量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才是造成目前许多问题的根源。由于高 收入阶层的边际消费倾向低（例如收入从1亿增加到2亿的人并不会消费更多，即使消费也大多买外国名牌，难以拉动中国的生产和消费）；而处于中下层的大多数人虽有购买需求却没有购买 能力，致使生产及产品严重过剩，企业停产或倒闭，大量人员失业，造成社会购买力更差，内需更加不足，如此恶性循环，最终造成经济危机的爆发！]

正如黄树东所说，不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问题的根源都出在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上！过去这十多年，中国及美国都出现了严重的贫富差距扩大现象。财富高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为应对购 买力缺乏的矛盾，美国等发达国家依靠增加公私债务的手段来缓解生产过剩；而中国则是依靠把产品大量出口来应对生产过剩。

然而目前这两种办法都走到了尽头。西方国家爆发了严重的债务危机；而中国也面临出口下降和外汇储备贬值造成财富外流等困境，无法再将出口导向作为经济发展的主要引擎。

按理说美国GDP总量占世界的1/4,人均GDP高达4万多美元，可以说是富甲天下。然而2010年美国的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15.1%，贫困人口达到4620万人，为52年来最高。八分之一美国人生活 在贫困线以下。为什么各级政府和中下层都穷到这种程度？原因就在于不公平的分配体制，在制造了许多富可敌国的大富翁的同时，却导致了“民困国穷”，以至于政府连维持基础设施和办教育 的钱都拿不出来。

中国的情况更加严重。分配不公和贫富差距在过去几十年里如此长期持续地扩大，暴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的经济机制里扩大差距的机制太强大，而分享财富的机制太弱小。

工资总额在GDP中的占比，在经济学上叫“分配率”，它是衡量国民收入初次分配公平与否的重要指标。欧盟27个国家2007年的分配率为57.1%，美国2007年的分配率为51.6%。而中国2005年 分配率只有36.7%（1983年中国的工资总额在GDP中的占比是56.5%，到2005年下降到36.7%，而同时资本报酬占GDP的比重却上升了20个百分点），这自然会导致消费占GDP的比重逐年下降，导致 中国内需的相对下降，不得不依赖外需，形成出口导向依赖症，而换来的大量外汇储备却由于美元不断贬值而让中国财富遭受巨大损失。

解决问题从两个方面入手

那么，中国要靠什么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黄树东认为，造成当今世界经济困境的主要原因，是“不公平的经济关系”！而放弃这一不公平的经济关系，是摆脱困境的根本出路。要根本解决中国的经济乱象，关键就是要从解决收入 分配不公入手，抑制绑架中国经济的那只不公正的手。

转型必须首先从扭转让劳动者相对贫困的趋势开始转。从长期来看，我们会发现，彻底解决收入不公和贫富悬殊问题，将带来内需的全面复苏和迅速扩张，不仅有利于大多数人，也会为中国 企业提供容积更大而且迅速增长的国内市场，为老板们提供经济增长、生产扩张、销售扩张、利润总量上升的空间。所以，这是一个符合中国各阶层利益的公约数。这种增长模式是一种公正的 、人道的、有包容性、可持续的增长模式，是一种“停止物质财富大量向西方流动”的增长模式，是能让中国真正崛起的增长方式！

而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双管齐下：从改革初次分配和再分配方式入手，来重新切分财富蛋糕；同时要配合政治之手一起抓。因为解决不公正的经济关系，没有上层建筑等制度层面的参与，是 改变不了不公正的经济关系和贫富悬殊的。

一个国家的政治改革，有两个基本的底线：第一，在国际博弈中不能牺牲中国的利益，不能削弱这个国家和民族参与分配世界蛋糕的能力；第二，不能在国内分配中牺牲中下层的利益，政策制 定不能被中外强势利益集团所绑架。

黄树东尖锐的指出，目前一些政策和法规往往受到强势利益集团的影响，使民众利益受到损害。如何把“科学决策”和中下层利益结合起来？“关键是要通过政体改革建立起一套机制，让 中下层的利益能在决策程序中表现出来。”

他遗憾，有些人在讨论国内政治改革的时候，植入了太多外部因素，理念是别人的，体制是别人的，甚至利益偏好也是别人的！这样的建议对中国人民有何益？

他建议，那些让大多数人利益受损的政策要果断停下来；那些让大多数人得益的政策要雷厉风行的推行。以中国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到了让“政治”这个大元帅升帐的时候了！

“中国要警惕有人在市场经济的口号下，先将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再在‘普世价值’的口号下，引入合法的钱权交易体制，将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假如中国走上这种极端贫富悬殊下 合法的权钱交易的‘普世’模式，中国的弱势群体，将彻底被排除在正常的政治和经济决策程序之外。中国将倒退到一个非常落后和黑暗的时期。”

均贫富，抑豪强，结民心

如何缩小贫富差距、解决社会危机？黄树东认为，带领美国人民走出大衰退时期的罗斯福总统，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罗斯福总统虽出身豪门世家，但有着更宏大的视野和心 胸，他不是简单地为富豪集团谋利益，而是以公正之心对待全社会所有人（尤其是穷人），当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取得均衡的时候，社会反而发展了，不仅穷人走出了困境，富人的生意也走出 了困境，因为他们生产的东西有众多的人买了！

罗斯福说：“社会进步的标志是为贫困的人们提供充足的支付手段，而不是让富有的人们垄断更多的资源。这是我的原则‘税收将根据支付能力抽取’，这也是唯一的美国原则”。

罗斯福“新政”包括许多内容，但核心是“以社会价值来约束利润动机”，可以概括为 “均贫富，抑豪强，软独裁，结民心”这12个字。主要内容是：调整财富和收入分配（均贫富），大幅度 提高富人税收， 增加公共开支，大兴公共设施建设， 支持工会力量， 规定最低工资， 推动劳工立法， 推行社保基金体制，建立广泛的社会保障体系，为年老、失业和有病的人提供基本保障等。通 过这些方式调整收入分配，为中下阶层编制一个基本的保障网络。

解决矛盾的切入点是调整税负结构。增谁的税？减谁的税？当然是减中低收入者和中小企业的税，同时，大幅增加富有阶层的税。罗斯福在1936年将富人的“最高收入累进税率”提高到 79%。这个税率在20世纪50―60年代，甚至达到91%以上。罗斯福对资本采取了两手：“均”和“抑”。世家出身的罗斯福，超出了他的阶级局限性，用均贫富的气概让美国重新获得了生机。

为什么均贫富可以让整个社会重新获得生机呢？

我想这其中确有深刻的道理：由于中下层的边际消费倾向远远大于富有阶层的边际消费倾向（穷人获得一千元会全部花出去，而富人在1000万的财产上再增加100万也不会用于消费，因为 基本需求早已满足）。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定程度上提高富人税负，将财富转移给穷人，会增加社会的“总有效需求”，不仅能推动经济增长和财富效益，而且能实现社会公平，带来社会安定 。富人虽然短期看增加了一些税负，但长期看，带来企业的兴旺、产品的热稍、员工的努力、社会的稳定、良心的安宁，以及社会各界长久而良性的互动循环，这何乐而不为呢？

正如黄树东所揭示的，严重的贫富悬殊如同一条悬在中国各阶层头上的河。治理这条悬河是各阶层利益的最大公约数。降低中下层的税负，是藏富于民的最好办法，惠及的是大多数。税制 改革的目的不是为了减少国家的总体税收，而是调整税负结构。中国的现状是富有阶层的税负较低，中下阶层税负太重。为了解决贫富悬殊，中国迫切需要开征一些专门针对富人的税种，比如在 降低中下层税负的前提下（例如提高所得税起征点），提高“最高累进税率”，同时开征“财产赠与税、投资收益税、奢侈品消费税、遗产税、高档物业销售税、房地产税”等，适当提高“企业所 得税”等等。现在中国企业所得税税率为25%,结果大多数富人可以通过企业所得实现避税。

这种加减法符合社会的多重需要。它符合‘按能力征税’的原则，解决了贫富悬殊，使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拥有了购买力，是拉动内需的最好方法！

在做这个加减法的时候，中国的步子需要迈得大一点，多一点紧迫感，要坚决果断地改变中下层是个税纳税主体的现象。这应当是个税改革的出发点。而且，当然，增加的税收一定要有针对性 地用于提高社会保障和中下层的再次分配。

从政策层面来看，中国需要把充分就业作为经济政策的直接目标和首要目标。那些动辄要降低工人工资，甚至让工人下岗的私有化政策一定要停下来。要健全规范劳动市场的法律体系，加强 监管，保证平等就业机会，防止和反对各种形式的就业歧视，让许多没有关系和门路的中下层人员有平等就业的机会，从而有向上移动的正常通道。

做到了这些，就能有效解决贫富悬殊，提高总有效需求。而且中国的民族产业将面对一个不断扩张的市场容量，会减少对海外市场的依赖，其经济效益也会迅速提高。中国经济这个蛋糕就会 迅速做大。中国从此摆脱对“出口导向”的依赖，不会再制造那么多的“外汇储备”（实际上是“外汇白条”），使中国财富不再被美元贬值所融化！这是唯一能让中国赢的方法。

讲到改革，许多人都会感叹向利益集团动手有多难。对此黄树东说：罗斯福在美国经济最为艰难的那一段时期用霹雳手段推动社会财富和收入的二次分配，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增加富 有阶层税收很难。但罗斯福做到了这一点，这是因为罗斯福不仅有坚毅的决心，还获得了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集中授权，而且他绕过了精英阶层，直接结交了民心。他在困难时期的讲话，直接 深入到人民心里，得到了社会各阶层人们的支持。

黄树东说：历史上，许多人选择了避重就轻，牺牲弱势的中下层，结果最后牺牲掉的是他们自己。因为，黎民安，则天下安。欲安天下者必先安民。

黄树东的分析我非常赞同。中国近期的关键是“安民”。安民，才能安邦。以“公平”安天下则天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