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智宏:对母校的怀念」正文
“我是许智宏,北京大学前校长。离开无锡五十年了,对家乡的怀念,对母校的怀念,从来没有改变过。值新学期开始,教师节即将来临,谨以此文寄贵报表达我对母校和老师的感激之情。”教师节前夕,北大前校长许智宏先生为《无锡日报》撰写了一篇回忆文章,饱含了对家乡和母校的怀念,其中对于自己求学生涯的回顾和对如今教育现状的思考,更是让我们深深感喟和敬服。
又要开学了。共和国成立之时,我才七周岁。1949年4月无锡解放时,我才小学二年级。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全部学习都是在无锡读完的。自1959年夏从无锡市二中(现辅仁中学)高中毕业离开故乡北上求学,至今整整五十年了。
我小学是在离家很近的私立荆川小学读的(解放后学校调整时与尚志小学合并改名为长安桥小学),校舍是当地钱家的祠堂,有的教室里一侧还供着钱家先人的牌位,学校除了一块不大的天井可供学生课间活动外,也没有正规的操场。记得有时同一教室里还得坐着两个年级的学生,老师给一个年级的同学上半节课,布置好作业后再给另一个年级的学生上课。对于当时的小学学习,我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压力。小学毕业时,很想考去无锡二中,估计由于成绩考得不那么好,进了当时的积余初级中学读初中。初中三年好像仍是在自由自在中度过的,但对生物学的真正兴趣始于当时的动物学和植物学课程。我参加过不少生物课外活动,任课老师顾培庸老师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他办公室的解剖镜下观察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做种子发芽试验……所有这些,启迪着我对大自然的爱,在小小的心灵上滋生着一种探索生命的冲动。
考入二中后的高中学习阶段,除了一学期的生理卫生课程外,已没有其他生物学的教育内容。学生中当时的流行语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的天性好像就不适于学习文科,我不喜欢背课文,不善于记历史年代,但数理化还算不错。当时二中在田基浜将军桥,隔壁就是东林书院,“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反映中国文人风骨的对联,同样也影响了我们,好好读书,将来能报效祖国。现在想想,真是要感谢当时的母校,营造的宽松的学习环境。我无需如今天的高中生那样,成天疲于各种学习辅导,有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我有足够的课余时间到市图书馆去借阅我有兴趣的书籍,我读过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虽然只是一知半解。我也钦佩美国的布尔班克和苏联的米丘林,他们培育了一大批优良的园艺植物品种,这也萌发了我对园艺学的兴趣,读过不少园艺学和果树学的书。我梦想成为一个园艺学家,也向往大自然的美好,想着有朝一日驾驶着拖拉机在广阔的原野上的浪漫。
现在有的报刊上载文说,解放后学当时的苏联,文理分科,我想并非如此。至少在我读高中的年代,那时并没有文理分科一说,但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哪些同学擅长数理化,哪些同学人文功底好,喜欢文科。其实我们那时高考的录取率也远没有现在那么高,但大家并没有像现在那样,学生紧张,老师紧张,家长紧张。我们那时高考分三类:理工、医农(包括生物学)、文科,三类的考试科目不同,记得每位考生可以填写十个志愿。按照高中的成绩,我考理工科也许更合适,当时的班主任潘承筠老师也曾建议过我考虑读数学或化学,但我也许太喜欢生物学和农学了,我报考了医农类,并只填报了五个志愿,第一志愿填了北大生物系,第二、三是当时的北京农大的园艺和蔬菜,第四、五是复旦大学的遗传学和微生物学。虽然要考的生物学科目动植物学还都是在初中学的,但复习一下对我似乎也并不困难。结果为北大录取,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家中才知道我要到北京去了,妈妈只说了一句,考得这么远!记得只是在高中毕业前夕,为了让我们毕业班的学生了解一下大学,学校组织我们去过苏州,参观当时的江苏师范学院,所以北上求学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当我在无锡站登上由上海开往北京的火车,望着窗外送我远行的父母,离开故乡,我再也无法抑止流出的热泪。随着奔驰的火车,我从此走上了学习生命科学的历程。
考北大那年,北大刚由四年制改五年制不久,在我们到校报到时,方知北大理科已由五年改为六年了。在北大的六年本科学习生活,虽然没有现在的大学生那么丰富多彩,又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国家还是保证大学生每月有32.5斤口粮,但因没有油水,特别是男同学还是尝够了饥饿的滋味。为糊口,我们捞过未名湖的水草,下乡时也吃过盐碱滩上的碱蓬(一种野草),但我们觉得很充实,北大的图书馆、阅览室依然天天满座。当时北京不少高校周日已改为吃两顿,但校方考虑同学们即使在困难条件下仍是奋发学习,学生食堂维持一天开三餐,只是每人需在每天的口粮定量内按计划吃饭。最近看到北大中文系陈平原教授的文章中说,早年北大教师很少采纳通用教材,而喜欢临时印发讲义,这是老北大的一个传统。其实不光是文科教师,理科教师亦然;不光老北大,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读书时也还是如此。我至今还保存着好几本生物系老师的讲义,都是用钢板刻写油印的,困难时期的纸多数是灰黄色的,质量很差,但从讲义上可以看出老师为准备一堂课所付出的心血,他们总是力图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加入教学内容。虽然老师们的风格不同,但他们做学问和教书的认真态度,对学生的严格要求,都使我们深为感动。老师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使我们在燕园这块沃土上健康成长。
在北大毕业34年后,没想到又会重返母校,出任校长九年。每年暑假开学,与新生座谈,总是感慨于同学们所说的“黑色的六月”(几年前是“黑色的七月”)。普遍而言,今天的同学们多数都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有比我们这一代的童年时候好得多的物质生活条件,但他们承受的各种精神压力太大了,各种考试、辅导、竞赛,使同学们成了“考试机器”,违背了教育的本意。在全社会都在关心教育的今天,政府、学校、老师和家长都要来思考一下如何让我们的青少年有一个健康的心智和体魄,如何把更多的时间还给中小学生,让他们培养自己的兴趣和爱好。中国的未来依靠他们,创新型国家的建设也依靠他们。让他们在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和宽松的学习氛围中学习和生活,开发他们的潜能,才有可能培养出一大批有创新思维和创新能力的青年英才,这是我在新学期伊始时的一个心愿。值教师节即将来临,也以此文感谢我从小学到大学所学习过的几所母校,感谢母校的老师的精心栽培,我永生不忘!